1.緒論
佛教心理學與現代心理學的交匯日益受到學術界的關注。然而，將佛教文獻中使用的關鍵巴利術語準確地翻譯成現代心理學詞彙仍然是一個重要的挑戰。本報告旨在探討巴利語「行」（saṅkhārā）、「想」（saññā）以及現代心理學概念「認知」（cognition）之間關係的疑問，因為，如果將「想」（saññā）翻譯為「認知」（cognition），會不會造成概念上的混淆，尤其是在「行」（saṅkhārā）也與「思、觸及作意」（intention, contact, and attention）相關聯的情況下。本報告將詳細分析這些術語的定義、功能及其在佛教心理學框架中的獨特作用，並為在現代心理學語境下翻譯「想」（saññā）提出最恰當的建議。
2.巴利語「行」（Saṅkhārā）的定義
「行」（saṅkhārā）一詞源於 saṃ（共同）和 khāra（製作/作為），意指「被放在一起之物」或「將事物放在一起之物」1。這種雙重性暗示了現實的條件性以及心在塑造經驗中的主動作用。「行」（saṅkhārā）同時具有被動意義上的有條件現象和主動意義上的條件作用力。這突顯了佛教哲學中存在相互依存的動態本質。「行」（saṅkhārā）作為五蘊（khandhas）中的第四蘊，通常被翻譯為「意志的形成」、「行動、做或製造」等等。1這至關重要，因為它將「行」（saṅkhārā）置於佛教心理學關於自我和經驗構成的核心框架內。在這個背景下，「行」（saṅkhārā）構建色、受、想、意志活動及識2。這種區分對於理解每個蘊在身心功能的具體作用至關重要。在五蘊中，「行」（saṅkhārā）的定義也包括與六種感官對象相關的六種意願（cha cetanākāyā）。這為「行」（saṅkhārā）在這個語境下的內容提供了一個具體的例子，直接將其與意圖聯繫起來。
此外，「行」（saṅkhārā）也是十二因緣（Paṭicca Samuppāda）中的第二支，表示導致識的意圖活動（cetanā）。在這個語境下，「行」（saṅkhārā）有三種類型：身行（kāya-saṅkhāra）、語行（vacī-saṅkhāra）和心/意行（citta-/mano-saṅkhāra）。這種分類，顯示了意圖如何在不同的行為模式中體現出來。
再來，「思、觸及作意」（intention, contact, and attention）是「行」（saṅkhārā）的替換用語（SN 12.2/AA 49.5），其意義分別為：
- 「思」（cetanā，意圖）是「行」的核心要素，代表有意；願意。於漢字是表示「底」字，指心隨着境遇而起的思慮、心志、意願。3如此，顯示漢字翻譯時，考慮了「行」 的內核。
- 「觸」（phassa，接觸）是六種感官與對象產生關連的初始階段。這顯示了感官經驗與隨後的意圖，所形成的關係。
- 「作意」（manasikāra，注意到）是引導心理活動的注意機制。
在《中部》的經文中，將「思、觸及作意」的範圍，成為「觸（phasso）…意圖、思（cetanā）、心（cittaṃ）、意欲（chando）、勝解（adhimokkho）、精進（vīriyaṃ）、念（sati）、捨（upekkhā）、作意（manasikāro）」（MN.111），因此，後來出現的《Dhammasaṅgaṇīpāḷi》（法集論）文獻，於排除受、想後，把其他所有與心理相關的表達用語，如正見等，都列為「行」的範疇。 若以「行」（saṅkhārā）的「共同協作」、「共同製作」、「共同構築」之義來看，這確實是合理的，只是不能誤解「思、觸及作意」等，並非單獨的心理活動，而是必須包含「身」。
總之，「行」（saṅkhārā）是一個高度依賴語境的術語，沒有單一完美的對應詞。其核心意義圍繞著「製作」或「形成」的概念，既包含過程也包含結果，並適用於廣泛的物理和心理現象，尤其強調意圖和未來經驗的條件作用。「思、觸及作意」確實與「行」（saṅkhārā）的各種含義相互關聯。
3.現代心理學中「認知」（Cognition）的定義
「認知」（cognition）一般定義為透過思考、經驗和感官來獲取知識和理解的心理行動或過程4。這個廣泛的定義涵蓋了所有心理活動功能。「認知」（cognition）的範圍包括：
- 感知（perception）
- 注意（attention）
- 思維（thought）
- 想像（imagination）
- 智力（intelligence）
- 知識的形成（the formation of knowledge）
- 記憶（memory）
- 判斷（judgment）
- 評價（evaluation）
- 推理（reasoning）
- 計算（computation）
- 問題解決（problem-solving）
- 決策（decision-making）
- 理解（comprehension）
- 語言（production of language） 5
這說明瞭該術語在心理學中的廣泛性，以及高度複雜性。「認知」（cognition）的資訊處理觀點認為，認知涉及資訊的輸入、儲存和使用，以指導行為。這個模型是許多認知心理學的基礎。「認知」（cognition）在心理學中是包括感知（perception）作為一個組成部分6，這是與「想」（saññā）進行比較的一個關鍵點。
4.比較「行」（Saṅkhārā）和「認知」（Cognition）
「行」（saṅkhārā）和「認知」（cognition）都與心理過程和活動相關。這是一個需要承認的基本相似性。然而，「行」（saṅkhārā）在心理方面，強調意志、意圖以及影響未來經驗的心理結構的創造、構築，而「認知」（cognition）是一個廣泛的術語，涵蓋所有認識和資訊處理的方面。這種強調的差異對於準確翻譯至關重要。
「認知」（cognition）在心理學中包括許多複雜的層級過程，而「行」聚焦於意志，那麼至少含有「認知」的：
- 注意（attention）
- 思維（thought）
- 決策（decision-making）
- 評價（evaluation）
- 語言（language production）
- 問題解決（problem-solving）
這些關係在評估翻譯時需要考慮。
5.評估將「想」（Saññā）翻譯為「認知」（Cognition）
「想」（saññā）的主要意義是：
- 對感官對象的感覺官能、識別、感知7。
- 辨識、覺知、感官統合。
- 意識層面：了解（不同的人，感知不同）。
- 概念、觀念。
- 標記、符號。8
「想」（saññā）的功能是由感知對象的特性，予以統整了解、概念為未來的辨識建立標記，將其翻譯為「認知」（cognition）可能會與「行」（saṅkhārā）和產生混淆。「行」（saṅkhārā）的要素是意志的形成、意圖、注意，涉及許多心理層面，這與「認知」（cognition）的廣泛範圍之間存在重疊。而「想」（saññā）並不具備高階複雜的心理活動，如果將「想」也翻譯為「認知」（cognition），可能會模糊這兩個巴利術語在佛教心理學框架內的獨特作用。
6.探索「想」（Saññā）的其他翻譯選項
「感知」（perception）可能是翻譯「想」（saññā）的一個強有力的替代選項。因為，現代心理學將「感知」（perception）定義為組織、識別和解釋感官資訊以理解呈現的資訊或環境的過程9。這與巴利語對「想」（saññā）的理解非常吻合，即意識到物體的獨特標記和辨識的行為10。當然，「想」（saññā）可指「觀念」或「所緣」。
如PTS所言的「辨別」（discernment）及「識別」（recognition）是另一個潛在的翻譯，強調識別先前已知事物的方面11。另外有一些不太常見的翻譯，如「概念化」（conceptualization）或「區分」（distinguishing）12，雖然在某些特定語境下可能適用，但不如「感知」（perception）或「辨識」（recognition）廣泛或常用。
「感知」（perception）似乎是翻譯「想」（saññā）的一個強有力的候選者，因為它直接關係到「想」（saññā）在識別和解釋感官輸入方面的核心功能。「認知」（cognition）很廣泛，「感知」（perception）專注於感官資訊的即時處理，這與傳統上將「想」（saññā）理解為五蘊中的第三蘊（繼受之後，先於行）非常吻合。「選擇性辨識」（selective recognition）13的概念也突顯了「想」（saññā）的主動作用，這與心理學中涉及自上而下處理的知覺模型14相一致。
7.確定「想」（Saññā）在現代心理學語境下的最佳翻譯
在現代心理學語境下，「感知」（perception）似乎是翻譯「想」（saññā）最合適的術語。這個結論是基於前幾節的分析：「感知」（perception）更符合「想」（saññā）作為識別和解釋感官輸入的主要功能。使用「感知」（perception）有助於更清晰地區分「想」（saññā）和更廣泛的「認知」（cognition）概念，「認知」（cognition）包含「行」（saṅkhārā）和其他心理過程。雖然「認知」（cognition）有時也被用來翻譯「想」（saññā），但這可能會導致歧義，並模糊「想」（saññā）在佛教框架內的具體作用，尤其是在其與「行」（saṅkhārā）的關係方面。持續地在現代心理學討論佛教概念時將「想」（saññā）翻譯為「感知」（perception），可以實現更高的清晰度，並避免使用者強調的潛在混淆。這使得能夠更細緻地理解五蘊及其各自的功能，而不會將它們與過於廣泛的心理學術語混淆。「辨識」（recognition）在某些語境下也可以是一個合適的翻譯，特別是當強調過去經驗的作用時，但會和「識」（viññāṇa）混淆。
然而，「感知」（perception）似乎無法完全涵蓋「想」（saññā），這裡摘取一些針對「想」（saññā）的說明：
Nyanaponika：
「It is sixfold as perception of the 5 physical sense-objects and of mental objects. It is the awareness of an object's distinctive marks 」
「包括對五種物理感官對象和精神對象的感知。它是對物體獨特標記的認識。」10
Lal Ariyaratna Pinnaduwage：
「Perception (for saññā): recognition. For example, a flower is a “rose,” and its color is “red.”」
「感知（對於 saññā）：識別。例如，花是『玫瑰』，其顏色是『紅色』」。11
Van Gorkom：
「it 'perceives' or 'recognizes' the object and it 'marks' it so that it can be recognized again.」
「它『感知』或『識別』該對象，並『標記』它，以便可以再次識別它。」15
Hamilton：
「saññā can also be thought of as the faculty of conception. When its functioning is dependent on the co-temporal input of sensory data, it is apperception; otherwise, it is conception. 」
「saññā亦可理解為概念形成機能，當其運作依賴感官資料的共時輸入時，即為感知統整；反之則為概念」16
由於，單採「感知」（perception）的翻譯，可能也不夠完整。Gómez17與Ruegg18選擇將「saññā」（梵文「saṃjñā」）譯為「感知統整/統覺」19（apperception）。此詞之意義有二，其一是對某種感覺或想法的充分認識，其二為感知的行為或過程。20
8.結論
跨學科研究中準確翻譯的重要性需要重申。本報告分析了「行」（saṅkhārā）、「想」（saññā）和「認知」（cognition）。最終建議在現代心理學語境下，將「想」（saññā）翻譯為「感知」（perception），可能是比較好的選擇，因此，Bhikkhu Bodhi、Bhikkhu Sujato、Claude Le Ninan 等等皆如此選用21。這樣的翻譯策略，有助於在現代心理學領域中，更精確且不易混淆地理解佛教心理學。雖然如此，想、行於現代觀點中，其範圍領域，確實具有相互交涉，難以釐清。然而，佛教並不是「生命科學」，並不是去研究種種「心理現象」，若去除這些觀點，回到修行的角度來看，這些術語，應使用最原初、不複雜的原始意義，因為，在修行時，並不需要關心高階複雜的內心活動， 而是關心事件發生的開始，尤其是「六類想」--六種感知統整時，我們感知（察覺）辨別到色、香…等時，對色、香…等的標記或概念，與六種意圖（思）、關連及作意的作用，會不會落入煩惱。「六類想」（六想身） 不是指「身體觸及對象後，於大腦中的想法」，這是最多人誤解之處--「眼觸生想」是「眼觸生感知」，不是「眼睛會想」，也不是「眼睛觸時意會想」。
關鍵有價值的表格：
表 1：巴利術語與潛在的英語翻譯比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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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利術語 |
常用翻譯 |
建議翻譯 (心理學語境下)(Proposed Translatio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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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 (Saṅkhārā) |
心行、意志的形成、有為法 (Mental formations, Volitional formations, Conditioned phenomena) |
（詳見下表，但非單純「認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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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 (Saññā) |
知覺（感知）、辨識、認知、概念化 (Perception, Recognition, Cognition, Conceptualization) |
知覺、感知 (Perceptio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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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知 (Cognition) |
認知 (Cognition) |
認知 (Cognition) |
表 2：「行」（Saṅkhārā）的要素與相應的心理學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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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利要素 |
巴利語境下的含義 |
潛在的心理學相關概念 (Potential Psychological Correlate(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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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 (Cetanā) |
意圖、意志 (Intention, Volition) |
意圖、動機、意志 (Intention, Motivation, Volitio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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觸 (Phassa) |
接觸（感官輸入和初始心理參與）(Contact (sensory input and initial mental engagement)) |
感官輸入、感官處理、注意（初始接觸）(Sensory Input, Sensory Processing, Attention (initial contac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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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意 (Manasikāra) |
注意、作意、引導 |
注意、選擇性注意、執行功能（焦點引導）(Attention, Selective Attention, Executive Function (direction of focus)) |
表 3：「想」（Saññā）與「認知」（Cognition）的主要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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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徵 |
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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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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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焦點 (Primary Focus) |
知覺特性、辨識、標記 (Perception of qualities, Recognition, Labeling) |
所有涉及認識和理解的心理過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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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圍 (Scope) |
特定心所（五蘊中的第三個），七遍行心所之一 (Specific mental aggregate (third of five), one of seven universal mental factors) |
廣泛的心理學範疇，包含知覺、注意、記憶、語言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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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感官輸入的關係 (Relation to Sensory Input) |
直接參與處理和識別感官資訊 |
包含感官、回憶和想像資訊的處理；包括更高層次的推理和判斷
|
References
1.Saṅkhāra - Wikipedia
2.What are "Conditioned Things" in Buddhism?—Bhikkhu Bodhi
3.漢語多功能字庫
4.Cognition - Definition, Meaning & Synonyms - Vocabulary.com
5.Cognition - Wikipedia
6.Cognitive Definition and Meaning in Psychology - Verywell Mind ,Kendra Cherry, MSEd
7.Sk. skandha, The Editors of Encyclopædia Britannica
8.The Pali Text Society's Pali-English dictionary. Chipstead, 1921-1925, P670
9.SENSATION AND PERCEPTION - American Psychological Association
10.Pali Kanon: Manual of Buddhist Terms and Doctrines-saññā, 1988
11.Introduction To Citta, Vēdanā, Saññā, Saṅkhāra, And Viññāṇa - Pure Dhamma
12.Saṃjñā - Wikipedia
13.Pali Term: Saññā - ,by Assaji,Nov 25, 2009,Dhamma Wheel Buddhist Forum
14.What is Perception? – General Psychology - UCF Pressbooks.
15.Van Gorkom (2010), Cetasikas, Perception.Archived from the original on 5 May 2013.
16.Hamilton, Sue, 1996: Identity and Experience: The Constitution of the Human Being According to Early Buddhism, London: Luzac Oriental.P 58-59
17.Gómez, Luis O., 1976: ‘Proto-Mādhyamika in the Pāli canon’, Philosophy East and West 26, 1976, pp. 137–165.
18.Ruegg, David Seyfort, 1998: ‘Sanskrit-Tibetan and Tibetan-Sanskrit Dictionaries and Some Problems in Indo-Tibetan Philosophical Lexicography’, Lexicography in the Indian and Buddhist Cultural Field, München: Kommission Für Zentralasiatische Studien Bayerische Akademie der Wissenschaften, pp. 115–142.
19.The New Oxford Dictionary of English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8) 「apperception」（感知統整/統覺）詞條：「個體通過將新觀念同化至既有觀念體系，從而理解該觀念的心理過程。」
20.《Collins Dictionary》,apperception
21.Sutta-SN 22.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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