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5月5日 星期一

9.樂/ Sukha-經典語言思想之旅(1)

 

前言

學人們!您開發出、獲得到了「樂」嗎?修習禪那之時或後,所獲得到笑嘻嘻的快樂,並不是EBT主張的「樂」(sukha),然而,這種樂卻被當成是否獲得禪那的標準之一。作者Bhikkhu Anālayo於本文介紹「sukha」時,簡單地用愉悅與幸福感來介紹。因此,這裡將進一步補充、詮釋與呈現該術語的原本意涵,來澄清此「樂」(sukha),並不是指感官刺激方面的歡喜快樂,避免有緣人走向錯誤的修行之路。為此,我們必須回到古吠陀語中,一窺「sukha」的原義。在《梨俱吠陀》中:

「sukham.ratham.śata.yāvānam.āśum.prātar.yāvānam.suṣadam.hiraṇyayam./
ātiṣṭhad.yatra.duhitā.vivasvatas.tam.eva.arvāñcam.avase.karāmahe./ 」 (RvKh_1,3.2)

「安穩的(sukham) 車乘 ,百途行進者,迅疾者,清晨行進者,佳座者,黃金製成者,/其上曾登臨維瓦斯瓦特之女,正是那朝向此方的(車乘),我等為求護佑而準備好。/ 」

「Sukha」(巴利語同形)一詞,學術上普遍接受的詞源分析為 su- (善、好) + kha (孔、空間),其中「kha 」被認為特別是指車輛的「車軸孔」。這個詞源與梵語「duḥkha」(苦,分析為 dus- 壞 + kha 孔,巴利語:dukkha) 形成對照。因此,「sukha」的原始具體意義被認為是「擁有良好的車軸孔」,由此引申為形容車輛「運行順暢、平穩」,而不是「愉悅」或「幸福」。

在此段描述一輛「安穩舒適(sukham)的戰車」特徵:可百道通行、迅捷靈活、配備黃金製成的舒適坐駕,並承載太陽神維瓦斯瓦特之女。此處「sukha」的具體語境,印證學界通行的詞源學分析,該詞由「su-」(善、好)與「kha」(孔穴,特指車軸孔)複合而成,與意指「車軸失修」的「duḥkha」(苦)形成二元對立。其本義應理解為「車軸結構完好所帶來的行駛平穩性」,後經語義延伸,方發展出以下三層抽象意涵:

  1. 安穩舒適 (Comfortable, Pleasant):指身體或感官上的安適、愉悅。
  2. 順暢愉悅 (Agreeable, Happy):指順暢而幸福、滿足。這是其在哲學和宗教(包括佛教)語境中最核心的意義之一。
  3. 容易、輕易 (Easy, Facile):指事情進行順利、沒有困難。

這種語義演變軌跡在後續吠陀文獻中更為顯明。如《梨俱吠陀》:

「agastyo.mādhavaś.caiva.mucukundo.(.mucukuṃdo.).mahā.muniḥ./
kapilo.munir.āstīkaḥ.pañca.ete.sukha.śāyinaḥ./ 」(RvKh_2,1.7)

「Agastyaḥ、Mādhavaḥ、Mucukundaḥ 大牟尼,/ Kapilaḥ 牟尼,Āstīkaḥ——這五位是安穩休息者。/」

此頌將五位聖者稱為「安穩休息者(sukha-śāyinaḥ)」,其中「sukha」明顯強調靜態的安定狀態,而非動態的情緒表現。更值得注意的是在戰鬥場景的應用:

「kuvīram.te.sukham.rudram.nandīmānam.vimatha.ha./brahma.varma.mama.antaram.śarma.varma.mama.antaram.gharma.varma.mama.antaram.//) 」 (RvKh_4,5.40)

「你輕易地 (sukham) 摧破那兇惡、傲慢歡樂的卑劣敵人!哈!/神聖之力是我的內在盔甲。庇護是我的內在盔甲。熱力是我的內在盔甲。//」 

此處「sukham」修飾降伏敵人的「輕易性」,進一步證實該詞的核心語義應錨定於「無障礙的順暢體驗」,而非單純的愉悅感受。然往昔至今,詮釋過度強調「sukha」(樂)的情感面向,甚至與狂喜(hysterical joy)等激烈情緒混淆,此種誤讀不僅背離語境,更須強加解釋所謂「超越世俗的特殊樂」,於是,在後來的佛教發展出「極樂」,如《aparimitāyuḥ》(無量壽):

「om namo bhagavate / ya idam aparimitāyuḥ sūtraṃ likhiṣyati likhāpayiṣyati sa sukhāvatyāṃ lokadhātau amitābhasya tathāgatasya buddhakṣetre upapadyate // 25 //」

「奧姆!禮敬世尊/誰將會書寫這個《無量壽》,[或]將會使[他人]書寫,他將會生在極樂(sukhāvatyāṃ) 的世間品質中(lokadhātau),在阿彌陀如來的佛土(buddhakṣetre)中。// 25 //」

這與初期佛教的原本意義,差距甚遠。同樣的誤解,也發生在「喜」(Piti),此處簡單引用朱倍賢老師的說明:

「Piti translated as happiness leads to false expectation……"With mind gladdened ..." the formula re-read; when the mind is inspired by value meaning ...」

「Piti 被翻譯為幸福,會導致錯誤的期待……『心情愉快……』公式重讀;當心被價值意義所啟發時…」(直白解說 禪那中的喜,20250503)

「喜」(Piti)是「興致勃勃」、「對體驗的…感到興趣」、「對所緣…感到滿意」之義,當把禪修中「喜樂」誤解時,亦會誤解什麼是「樂受」。

未達無學所分享,
皆非最終善知見。
一切教導話語錄,
當善抉擇及思惟。

進學孤獨園奉法人淨豐筆

From Craving to Liberation –Excursions into the Thought-world of the Pāli Discourses (1)-Happiness / Sukha
@作者:2009 Bhikkhu Anālayo
Published by The Buddhist Association of the United States 2020 Route 301, Carmel,
New York 10512
Printed in Taiwan

9. Happiness / Sukha

巴利語術語「sukha」除用以界定「愉悅」感受外,更表徵多層次的「幸福」心境。早期佛教所認可與重視的各類樂(sukha)之深意,極易遭人低估。然細究巴利聖典即可發現,培養相應的樂之狀態,實為早期佛教解脫道的重要面向(參見Premasiri 1981)。《法句經》特以整章篇幅闡述「樂」之主題(Dhp 197-208),而覺者僧尼於《長老偈》《長老尼偈》集錄的詩偈中,亦反覆提及體驗樂的境界。

為探究巴利經典中「sukha」的深層意涵,本文將依序探討:9.1 樂的類型學分析。9.2 樂的倫理學視角。9.3 樂與心性開發之關聯。

9.1 樂的類型

根據《中部》(MN I 59)的區分,愉悅感受可分為「世俗樂」(sāmisa)與「出世俗樂」(nirāmisa)兩類。世俗樂(sāmisa sukha)指與感官欲樂相關的快樂;出俗間樂(nirāmisa sukha)則指禪定中產生的快樂。更超越的出世俗樂(nirāmisā nirāmisatara sukha)是阿羅漢在省察自己,已從煩惱中解脫時所體驗的樂(SN IV 235)。

關於樂的分析框架還包括以下對比:在家生活之樂(gihisukha)與出家生活之樂(pabbajitasukha);感官之樂(kāmasukha)與離欲之樂(nekkhammasukha);有執著之樂(upadhisukha)與無執著之樂(nirupadhisukha);有漏之樂(sāsavasukha)與無漏之樂(anāsavasukha);以及非聖之樂(anariya)與聖者之樂(ariya)(AN I 80)。

其他區分則與禪定深度的發展相關,包括:與喜悅相伴之樂(sappītika)與無喜悅之樂(nippītika);愉悅相關之樂(sātasukha)與捨心相關之樂(upekkhāsukha);定生之樂(samādhisukha)與非定生之樂(asamādhisukha);以及以色法為所緣之樂(rūpārammaṇa sukha)與以無色法為所緣之樂(arūpārammaṇa sukha)(AN I 81)。

這些分析框架凸顯了樂的兩個面向:一是善與不善樂的根本區別,這也是世俗與出世俗樂的區分基礎;二是在禪定進階過程中,樂的質地呈現逐步提煉的過程。 

此二面向對於「樂」(sukha)的理解皆至關重要,且相互建構:前者揭示應培育與捨離的範疇,後者則展現所當培育之境的次第昇進。這兩種互補的視角,區分不善與善類型的樂,以及闡釋善樂發展的階段,猶如貫穿巴利聖典教法的一條紅線,從基礎戒德的指導,經由淨化之道,直至究竟覺悟的全程,皆可見其脈絡。

9.2 樂之倫理觀

《增支部》(AN I 58)記載,佛陀明確宣示:若修習善法不可能,或修善不能導向安樂,則他不會要求弟子修習。正因其可能且必引生安樂,故佛陀教導弟子應當修習善法。

《增支部》(AN III 48)另一經指出,安樂非由空想得致。欲求安樂者,必修趨樂之道(sukhasavattanikā paṭipadā)。然此安樂道需具長遠視野,即時帶來安樂者,依其倫理品質,或成未來樂因,或為未來苦本。

《法句經》(Dhp 131)明示:損惱他眾而壞其樂者,終將自失安樂。反之,《中部》(MN II 115)指出,自他不害之行,方為樂果(sukhavipāka)之因。智者持守淨戒,現生即受無悔之樂,來世更得善生樂報(MN III 171;It 67)。

如遠離殺盜等惡行能致未來樂,耽溺惡業則必招苦果。故《法句經》(Dhp 333)強調:持淨戒、離諸惡,實為得樂根本。如法行者(dhammacārī),必於今生來世安隱快樂(Dhp 169)。

數部經文體現了極為務實的樂觀。從世俗角度考量,這些經文描繪在家人透過正當營生可獲得的四種樂(AN II 69):自力獲財之樂(atthisukha)、善用財富自他受用及行善之樂(bhogasukha)、無債之樂(anaṇasukha)、以及無咎之樂(anavajjasukha)。

正當獲取並善用財富者,能為自他帶來安樂(AN II 67)。供養應供者,特別是父母、沙門與婆羅門,實為樂之源泉(Dhp 332)。布施食物予比丘與修行者,即是施予安樂,故必得樂報(AN III 42)。因此,功德實為安樂之別名(It 15)。

然安樂之主要源泉,在於心靈修持,此乃真實樂本。無有他物能如善調伏、善開發之心般引生安樂(AN I 6)。正如《法句經》開篇著名偈頌所示:心淨行語者,樂如影隨形(Dhp 2)。

然修心需對安樂進行重新評估。《苦蘊大經》如實指出:縱情欲樂確能產生愉悅感受,此即欲樂之甘味相(kāmānaṃ assādo,MN I 85)。然相對此甘味,實有眾多過患。愉悅感受雖持續時能帶來安樂,然其變異本質終必導致不滿(MN I 303)。

多部經文明確指出,欲樂(kāmasukha)不僅轉瞬即逝,其伴隨的過患更遠超短暫快感。《苦蘊大經》(MN I 87)詳盡闡述追求欲樂所引發的諸多問題,揭示各類犯罪與爭端終可溯源於對感官享樂的貪求。

追求欲樂的另一隱患在於:每一次滿足反而強化渴愛(taṇhā),此困境猶如痲瘋患者以火灼瘡(MN I 507)。雖得片刻舒緩,然灼燒導致傷口惡化,終致病情加劇。同理,眾生耽溺欲樂愈深,欲火焚心愈烈,形成渴求不滿的惡性循環,終墮無底慾望漩渦。

是故從長遠觀之,欲樂所得實為虛妄安樂。沉湎欲樂者受想顛倒(saññāvipallāsa)所縛,將安樂錯誤繫屬於經正觀實非安樂之境(AN II 52)。

對安樂本質的徹底重估,正體現於「凡夫謂之樂,聖者見為苦」(yaṃ pare sukhato āhu, tad ariyā āhu dukkhato,《小誦》Sn 762)這句教誡。由此視角審視,欲樂實為「穢樂」(mīḷhasukha)、「凡庸之樂」(puthujjanasukha),亦即「非聖者之樂」(anariya-sukha),智者當避(MN I 454)。

轉離欲樂強力牽引的動機,在於省思:若捨小樂能得更大更勝之樂,此乃明智之舉(Dhp 290)。依《無諍分別經》所示,佛陀明示弟子應辨明真實安樂之本質,並依此修習:「當知擇樂,知擇樂已,當於內修習安樂」(sukhavinicchayaṃ jaññā, sukhavinicchayaṃ ñatvā ajjhattaṃ sukham anuyuñjeyya,MN III 230)。

此教誡特指禪定深境所生之樂,此樂遠勝欲樂,是為「天樂」(dibba sukha),能令一切粗劣欲樂自然息滅(MN I 504)。此天樂更是「出離樂」(nekkhammasukha)、「遠離樂」(pavivekasukha),乃「寂靜樂」(upasamasukha)與「正覺樂」(sambodhasukha),當勤修習(MN I 454)。一切眾生皆求安樂(sukhakāmā hi devā manussā,《長部》DN II 269),故關鍵在於善巧導此自然趨向,令達真實安樂。

 9.3 樂與心性開發

佛陀教導修習聖者之樂,實指透過修道次第漸次提昇樂的質性。樂作為修道進程的助緣功能與重要性,實源自佛陀自身求證解脫時的親身體驗。

《菩提王子經》(Bodhirājakumāra-sutta)記載,覺悟前的佛陀曾接受古印度普遍觀念,認為必須捨離一切樂受方能證得解脫(MN II 93)。然據《薩遮迦大經》(Mahāsaccaka-sutta)所述,當苦行證明無效後,菩薩憶念早年所證深定之樂,遂自問:「我何故畏懼此離欲、離不善法之樂?」(kinnu kho ahaṃ tassa sukhassa bhāyāmi, yaṃ taṃ sukhaṃ aññatreva kāmehi aññatra akusalehi dhammehi?)最終確信:「我實不懼此樂!」(na kho ahaṃ tassa sukhassa bhāyāmi,MN I 246)。此覺悟為深定所生之樂實屬善法、應勤修習,標誌其求道歷程的關鍵轉折。

佛陀此新立場與當時苦行者形成強烈對比,《苦蘊小經》(Cūḷadukkhakkhandha-sutta)即載:當其他苦行者主張「未來樂必經現前自苦」時,佛陀幽默指出:相較彼等自虐之苦,自己已能持續安住樂境七日。故其所證之樂,甚至超越國王所享(MN I 94)。

同樣地,已覺悟的比丘、比丘尼亦讚歎透過修行所證得的安樂。沙摩迦尼(Sāmaññakāni)即確言:「若如法修行,求樂者必得其樂」(sukhaṃ sukhattho labhate,《長老偈》Th 35)。帕卡(Pakkha)宣稱:「我以樂達樂」(sukhen'anvāgataṃ sukhaṃ,Th 63);正如安伽提迦婆羅墮闍(Aṅgīkabhāradvāja)所證:「以樂得樂」(sukhena sukhaṃ laddhaṃ,Th 220)。獨住者(Ekavihārī)欣樂解脫之樂:「我於解脫樂,欣然受安樂」(vimuttisukhena sukhito ramissāmi,Th 545)。昔為盜賊的指鬘(Aṅgulimāla)今得安樂:「臥起皆安樂,生活得自在」(sukhaṃ sayāmi ṭhāyāmi, sukhaṃ kappemi jīvitaṃ,Th 888)。比丘尼須摩伽羅母(Sumaṅgalamātā)禪悅自娛,思惟:「樂哉!我依樂而禪」('aho sukhan'ti sukhato jhāyāmi,《長老尼偈》Thī 24)。

早期佛教僧團的生活安樂自在,乃至參訪的國王描述他們「顏貌怡悅,諸根歡喜,恬然自得,心意柔軟」(MN II 121)。

如《天臂經》(Devadaha-sutta)明確指出:「不捨如法之樂者,其精進方有成果……如是勤修,必得實效」(dhammikañca sukhaṃ na pariccajati ... evam pi saphalo upakkamo hoti saphalaṃ padhānaṃ,MN II 223)。此說背後理趣絕非高級享樂主義,而在於「善法樂」的培養實為修道進程之關鍵要素。換言之,精神之樂在早期佛教道次第中,具有明確界定的功能。

由此觀點益發明晰:佛陀出世與宣說正法之所以為樂之源(Dhp 194),佛陀及其弟子弘法利生的動機之所以為「天人安樂」(SN I 105),正因其開示的正是導向真實安樂之道。

多部經文明示:慧觀的開展與證悟的成就,實賴於樂的培養。這些經文闡述一條以「欣悅」(pāmojja)為始的緣起次第,經由「喜」(pīti)與輕安,終至「樂」(sukha)的生起。安樂現前時,三昧自然成就,繼而成為慧觀與證悟的基礎。此因果序列的動態,猶如雨水降注山巔,漸次充盈溪澗江河,終歸大海(SN II 32)。一旦精神之樂現前,無需刻意令心專注、使慧生起,此等功德自然成就(AN V 3)。

《耿達勒葛經》(Kandaraka-sutta)揭示:修道次第中,精神之樂呈現漸次昇華(MN I 346)。此上升序列的初階是「無咎之樂」(anavajjasukha),即持戒清淨所生的安樂。若輔以少欲知足的生活態度,此無咎之樂將更形增長。正如《法句經》所云:「知足最安樂」(Dhp 331)。

《耿達勒葛經》所示樂之次第,更進一步闡明:透過修習根律儀(indriya-saṃvara)遠離感官誘擾,將得「無損之樂」(abyāsekasukha),因欲縛暫得捨離故。《如是語經》(Itivuttaka)補釋:知食節量、嚴持根門,能引生「身樂」(kāyasukha)與「心樂」(cetosukha)(It 24)。

《耿達勒葛經》進一步闡釋:從遠離感官擾動所生的「無損之樂」,漸次深化至禪定各階段的樂境。此即初禪「離生喜樂」(vivekajaṃ pītisukhaṃ)、二禪「定生喜樂」(samādhijaṃ pītisukhaṃ),乃至三禪「捨念清淨樂」(upekkhako satimā sukhavihārī)。此類樂境證實精勤修禪實為純粹安樂之源(Dhp 27)。

此理不僅適用於止觀修習,於內觀禪修亦然。以正智觀照諸行無常,即是喜樂之源(MN III 217);觀察五蘊生滅,能引欣悅與妙樂(Dhp 374)。正觀法義所生法悅,超越一切世間喜樂(Dhp 373),乃至最勝妙音亦不能及(Th 398與Th 1071)。

實則,佛陀四聖諦教法雖強調「苦」,然第三、四聖諦實指向離苦的積極價值與實踐之道。故徹見四諦非關憂悲苦惱,因此智慧必伴隨安樂與法喜(SN V 441)。

道業愈進,樂境愈深。是故《耿達勒葛經》所述樂境次第之極致,乃證解脫時所現「寂靜清涼、遍滿樂受」之境(nibbuto sītibhūto sukhapaṭisaṃvedī,MN I 349)。煩惱永盡,實為安樂之源泉(DN I 196)。

《許多能被感受的經》(Bahuvedanīya-sutta)另闡樂境次第,不僅涵攝四禪,更納入四無色定。值得注意的是,此經將四無色定亦視為樂境,縱使此等殊勝定境已超越「樂受」的感知範疇。此漸次系列之極致,乃「想受滅定」(MN I 400),被判定為超越前述諸樂的至上境界。

雖言「一切受滅」卻仍稱樂,似有矛盾,然佛陀於此經中闡明:其所謂「樂」(sukha)實不囿於感受經驗。此觀點與諸經宣稱「涅槃為最勝樂」(MN I 508與Dhp 203)相互呼應。當質疑「受滅何以稱樂」時,舍利弗(Sāriputta)直指:「正以受滅故為樂」(AN IV 415)。

至此,「樂」的雙重意涵,作為「愉悅」感受與「幸福」心境,已不再並存。早期佛教將「受滅」表述為至極之樂,標誌著「樂」概念的終極發展,徹底超越一切感知經驗的範疇。

從此超越性的至高視角觀之,對愉悅感受的態度已徹底轉化。阿羅漢不再耽著樂受,亦不因之欣悅,而以離執慧照如實受之(SN II 82)。對於已證渴愛滅盡、得享超越一切世間天樂之解脫樂者,此等感受復有何繫縛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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