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若能不去建構我的自我(‘attā me’ti),而能苦的生起時,不用依靠他人的智慧,將苦熄滅,這是基於「無疑」,如此的情形則是正見,其內容是整個緣已生法(SN 12.15) ,了知法後捨斷疑(SN 1.34)。為了全部苦的完全滅盡,佛陀要求對緣已生法的每一支予以審慮,確定其是否存在或不存在(SN 12.51),直至沒有懷疑的(Nikkaṅkhā),沒有疑惑的(Nibbicikicchā)。「沒有懷疑」是一種狀態,「沒有疑惑」是擺脫懷疑、不再有疑惑。於此,疑惑、不懷疑及無疑惑架構出四聖諦三轉的次第。
通常由於我、我所及我慢之故,無法超越疑、遠離諸相,寂靜解脫(SA.34),不知自己被疑惑所纏縛、征服,不如實知見自己、他人的福祉,導致誦讀過的經文( "mantā" 指教義、智慧和修行相關聯的知識性和啟示性)不在出現,更不用說沒誦讀過的。(SN 46.55)這裡點出大多人的通病,在尚未成就前,就認定自己所學已夠,卻未發覺這是我慢而認定沒有疑惑。
疑惑是沒有確實如理作意之故(SN 46.51)。 《無礙解道》(Paṭisambhidāmaggapāḷi I.5) :
「Sotāpattimaggo sakkāyadiṭṭhivicikicchāsīlabbataparāmāsā diṭṭhānusayā vicikicchānusayā vuṭṭhāti, tadanuvattakakilesehi ca khandhehi ca vuṭṭhāti, bahiddhā ca sabbanimittehi vuṭṭhāti.」
「須陀洹道從有身見、疑、戒禁取、見煩惱潛在趨勢、疑煩惱潛在趨勢上升出來;從其隨轉起的諸污染與諸蘊上升出來;從外部與一切相上升出來。」
「疑」被列為入流的要件之一 ,意味著對緣已生法的每一支都必須沒有懷疑,確實知道,而能予以熄滅,可是許多宣稱、暗示已入道者,卻無法詳細述之,這是必須明辨的。
未達無學所分享,
皆非最終善知見。
一切教導話語錄,
當善抉擇及思惟。
進學孤獨園奉法人淨豐筆
From Craving to Liberation –Excursions into the Thought-world of the Pāli Discourses (1)-Doubt / Vicikicchā
@作者:2009 Bhikkhu Anālayo
Published by The Buddhist Association of the United States 2020 Route 301, Carmel,
New York 10512
Printed in Taiwan
6.疑惑 / Vicikicchā
疑(Vicikicchā)於止觀修習中皆為心之障礙。其妨礙深層定境發展之作用,體現於被列為五蓋(pañca nīvaraṇāni)之第五(參 DN I 246);而疑對解脫智之削弱作用及其「繫縛」流轉(saṃsāra)之力,則表現於「疑結」(vicikicchā-saṃyojana)乃須陀洹道所斷三結之一(參 MN I 9)。此「障礙」與「繫縛」二相,彰顯了正確理解此心理狀態之本質及其對治方法的重要性。
本文首章將探究疑之本質,尤側重經文相關譬喻之分析(6.1);次章則闡明佛教獨特之對治途徑,依「審察」(dhamma-vicaya)心所而超越疑惑(6.2)。
6.1 疑之特質
諸經中以多種譬喻闡明疑之本質。其一將疑喻為魔羅(Māra)第七軍(Sn 437),依《沙門果經》(Sāmaññaphala-sutta)所述,能戰勝此疑軍者,猶如安然穿越險漠而無所損(DN I 73)。
與沙漠意象相類,若於佛、法、僧、戒律生疑,此疑即為「心之荒蕪」(cetokhila,MN I 101)。《沙門果經》之涉險意象,復現於《相應部》一經:疑者如立歧路(dvidhāpatha),不知所從(SN III 108;MN I 144)。
「穿越險漠」與「歧路徬徨」二喻,揭示疑所引發之不安、動搖,及對正道之猶豫。沙漠與心荒蕪之喻,更彰顯疑令心陷於貧瘠,縱遇深法,亦如種落磐石,不得滋長。
歧路喻所含之晦暗不明,於五蓋水映面喻中益顯:疑如置濁水缽於暗處(SN V 123 及 AN III 233),水面既混且暗,自無法清晰映面;同理,疑障覆心,則不能如實知見諸法實相。
濁水之喻闡明疑使心混濁不明,此意象於另一譬喻中得見呼應:五蓋猶如雜金之礦,而疑則類比於銀(SN V 92 及 AN III 16)。銀之摻入令金脆弱失柔,金匠不堪為用;疑之染心,亦使智慧失其韌性,不得成就般若。
作為蓋障,疑可緣內外諸法而生(SN V 110),亦能繫縛三世:過去、現在、未來皆可為疑所緣(DN III 217;參 SN IV 327)。此疑結之潛在傾向,實深植於心,縱新生嬰兒(雖無可疑之境)亦具此性(MN I 433),故對治疑結須逆此深層習性。
然非一切疑皆應呵責。佛陀於經中明示:若於確實困惑之事(kaṅkhanīye ṭhāne)生疑,此疑反為合理(SN IV 350; SN IV 399; AN I 189)。《般涅槃大經》(Mahāparinibbāna-sutta)載,佛陀臨入滅前,猶鼓勵眾比丘提出疑惑,俾得即時釋疑(DN II 155);此前,遊行者須跋陀羅(Subhadda)之疑,亦為佛所解(DN II 149)。是故,雖疑之生起能障深定與正見,然若導向正思惟,則有其存在之正當性。
6.2 疑與審察
於引生疑慮之法作「非如理作意」(ayoniso manasikāra),實為疑現起之主因或「食」(āhāra,SN V 103)。此「非如理作意」乃疑生起之最勝緣(AN I 4)。其對治之道,在於修習「如理作意」(yoniso manasikāra),即善觀善惡、可訶無罪、劣勝、黑白等法。徹知此等差別,即為疑之「斷食」(anāhāra,SN V 106)。
上述理趣表明:疑蓋之根本,在於無法明晰辨別善(kusala)與不善(akusala)。此點尤為關鍵,因「擇法覺支」(dhammavicaya-sambojjhaṅga)之培育正依於如理作意,亦即善觀善惡、可訶無罪、劣勝、黑白等法(SN V 104)。
疑蓋與擇法覺支形成鮮明對比:克服前者之因,恰是開發後者之緣。此中深意,揭示早期佛教中,疑非僅憑信(saddhā)即可超越,而須透過審察(vicaya)方能對治。唯有依審察而生之明瞭與悟解,方能徹底破疑。
依《入出息念經》(Ānāpānasati-sutta)對覺支的詳析,擇法覺支(dhammavicaya-sambojjhaṅga)之生起,必基於念(sati)的先行培育(MN III 85)。此表明:對治疑所需的審察,實與正念(satipaṭṭhāna)密切相關,即是以覺照力「審察」諸法實相。事實上,四念處被明確稱為「一乘道」(ekāyano maggo,MN I 55),注釋書釋此為「唯一之道,非歧路」(eka-maggo ayaṃ, na dvedhā-patha-bhūto,《義釋》Ps I 229)。故修習念處,恰是超越疑之歧路的究竟對治。
此覺支另一面向屬理論性探究。同經定義擇法覺支的培育,需以慧觀察「彼法」(taṃ dhammaṃ),即「以慧簡擇、審察、究明」(paññāya pavicinati pavicarati parivīmaṃsaṃ āpajjati,MN III 85)。此處單數形式的「法」(dhamma),暗示所探究者乃「教法」或「真理」本身。
經中多處記載以諮詢斷疑之程序,如新學比丘請益耆宿長老以解疑惑(例見 MN I 223)。其中,《帝釋的詢問經》(Sakkapañha-sutta)尤為典型:三十三天主帝釋(Sakka)初謁佛陀時,即提出一系列疑問(DN II 269)。經佛陀逐層解答後,帝釋宣稱「我於此已斷疑悔」(tiṇṇā mettha kaṅkhā, vigatā kathaṃkathā,DN II 283)。經末揭示,帝釋聞法時不僅徹底斷疑,更證得須陀洹果(DN II 288),足見審察所達之究竟效益。
理論探究與正見於斷疑之作用,彰顯於《增支部》所載:聽聞正法(Dhamma)者,可期「超越疑惘」(kaṅkhaṃ vitarati,AN III 248)。此效益之具體例證見於《能被淨信經》(Sampasādanīya-sutta),該經結示其教說尤能對治於佛生疑者(DN III 116)。
諳熟法義之益,甚至能延續至來世,縱隔生再遇正法,亦能無惑直入,猶如聞鼓聲、螺號者,於所聞音聲本質決無疑滯(AN II 185)。
戒律(Vinaya)事務中斷疑之必要性,可從律注《渡脫疑惑》(Kaṅkhavitaraṇī)之題名窺見。而戒律引發疑慮之程度,更體現於比丘「疑者勒瓦特」(Kaṅkhārevata)之別號,此名源於他對嚴持戒行的極度謹慎(《小義釋》Ud-a 314)。然此比丘終究永斷疑根,如《自說經》載其端坐禪觀,省察己心「以超越疑惘而得清淨」(kaṅkhāvitaraṇavisuddhi,Ud 60)。
此例表明,「疑」(kaṅkhā,即 vicikicchā之同義詞)的消除,不僅關乎戒律行持,更是解脫道上特定階段的淨化標誌(MN I 147)。
證得須陀洹果時,疑即永斷(kaṅkhā pahīnā,SN III 203),彼聖者可稱「超越疑結者」(tiṇṇavicikicchā,DN I 110)。此斷疑發生於見道剎那(AN I 242及《經集》Sn 231),即依慧現證涅槃界(不死法,amatadhātu,SN V 221)之際。經中描述此現觀為「無垢法眼生起」,須陀洹由此「見法、得法、知法、入法」,既斷疑悔(vicikicchā)又除惶惑,於佛陀教法得無畏、不依他解(MN I 380)。
唯有如是斷疑,方能究竟斷貪瞋癡(AN V 147)。其他殊勝利益包括:臨命終時心不驚怖(AN II 175),獨居林野而無畏懼(MN I 18)。
基於須陀洹道徹底斷疑之驗證,聖弟子成就「不動淨信」(aveccappasāda,SN V 357)。此回應前文所述關鍵:淨信(pasāda)非為斷疑之前提,實乃透過審察究竟斷疑後所生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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