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修應要留意自己
如果,您還在擔心禪那是辦不到的事,或者,您認為禪那是令人困惑的事,那樣,可能是誤解禪那,而應當重新建構。要進入熄苦的道路,就不要被相異於佛陀的教學所綁架,回歸聖典,當下看清楚自己。本文的上部分,主要在介紹多方對於「禪那」(dhyāna)一詞意義的歷史演化,旨在釐清初期佛教被誤解的「靜慮」(jhāna)。此次嘗試兼具嚴謹與平實的風格,這是在於嚴謹俱備有憑有據,非天馬行空,平實則在於盡量達成清晰易懂,去除繁雜引證。
在開始禪修之前,讓我們先給自己一個溫柔的擁抱。你可以選擇做些簡單的伸展,輕輕拉開緊繃的筋骨,或者只是閉上眼睛,做幾次深長的呼吸。真正的禪修從來不是要強迫自己進入什麼特殊境界,而是學習用放輕鬆的眼光,靜靜觀察那個總是忙碌的自己。
你看見了嗎?那個總是在折騰、在掙扎、急著往前衝的自己。你看見了嗎?那個常常被煩惱之火燒灼得坐立難安的自己。發現這些,就是覺醒的開始。現在,試著給這樣的自己一些空間,讓心從那些燒灼感、煩躁感中稍稍退後一步。不需要苛責自己做得不夠好,只要能夠多一分覺知,多一分溫柔的觀照,這就是最美的修行起點。
有時候,生命中最深刻的轉變,就來自這樣簡單的平靜與觀察。當我們願意停下匆忙的腳步,給心一個呼吸的空間,平靜與安詳就會像清晨的露珠般,自然降臨在我們心上。那麼,文章中展示的梵語、巴利語,將不會造成困擾,還能幫助一些願意學習、探索與深入的學友。
為什麼「禪那」令人困惑?
在佛教修行者的日常對話中,「禪那」這個詞彙經常被提及,然而令人驚訝的是,這個看似熟悉的概念對大多數人而言卻依然籠罩著一層神秘的面紗。造成這種認知落差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源自佛教兩千五百年來綿延不斷的傳承歷史。
佛教作為世界上最古老的宗教傳統之一,其教義體繫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經歷了複雜的演變過程。在這個過程中,許多原本清晰的宗教符號、核心觀念和修行術語,要麼因為時代變遷而發生劇烈轉變,要麼在不知不覺間被逐漸改造重塑。更值得注意的是,當某些概念被神聖化、被奉為不可質疑的教條後,後人往往失去了探究其原始本義的勇氣和動力。
這種現象在宗教發展史上並不罕見。許多被現代佛教徒視為理所當然的修行方法和觀念,經過學術考證後常常會發現,它們與歷史上佛陀的真實教導相去甚遠,然而,近代所重新建構的體系,卻極力抗拒。就像一面被不斷擦拭的銅鏡,佛教教義在代代相傳的過程中,難免會蒙上時代的塵埃,且依舊拒絕原來的意義。
禪那這個概念,正是這樣一個典型的例子,它在傳承過程中被賦予了太多後來者的理解,以至於我們很難再看清它最初的模樣,除非,能夠做到深入經典,並且還原佛陀的語意。問題是,對於大多人而言,這種學習過程的困難,成為抗拒的心態,於是實修至上,知識無用,成為普遍現象。
現代上座部佛教:百年內的復興版本
當代上座部佛教的禪修體系,特別是泰國與緬甸兩大主要傳承,其理論基礎與實踐方法主要成形於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期。這段佛教復興時期,幾位具開創性的大德以其獨特見解,重新詮釋了佛教禪修傳統。然而,當代上座部並不是古典上座部。
在泰國佛教圈,蒙固國王(Vajirañāṇo Bhikkhu, 1851–1868)創立的法宗派,明確的目標是強調巴利聖典作為僧伽實踐的主要權威,其中,著名僧侶是帕·婆羅門古那彭(P.A. Payutto, 1939-2020)。而阿姜曼尊者(Ajahn Mun Bhuridatta, 1870-1949)及其傑出弟子們,開創了森林派傳統,強調頭陀行與自然環境中的禪修實踐,而受到尊敬,因此,獲得皇室的認可,於是被視為法宗派的一支,但是,後來核心內容的主張,卻具有極大爭議。在緬甸,著名的有雷迪薩亞多尊者(Ledī Sayādaw,1846-1923)、馬哈希尊者(Mahāsi Sayādaw, 1904-1982)、班迪達尊者(Sayādaw U Paṇḍita, 1921-2016)以及葛印卡老師(S. N. Goenka, 1924-2013)、帕奧禪師(Pa-Auk Sayadaw, 1934-)等,也都各自建立系統化的禪修方法。
這些佛教改革者,身處的時期,面對傳統佛教衰微的困境,憑藉個人修證體悟與有限經典資源,開創性地重新建構禪修體系。他們的教導迅速成為現代上座部禪修的權威準則,被廣泛傳播與實踐。然而必須理解的是,這些被視為傳統的禪修方法,實質上是近現代佛教復興運動的產物,與佛陀時代的原始教法存在明顯差異。
其中,最令人詫異、驚訝的,則是深藏於泰國法宗派中的森林派,其教示卻與不二吠檀多,呈現高度契合,主張最根本者,即此心為覺知之本質,一切有情存在之基底……心之實相唯是「單純覺知」,無主客、絕二元,僅此明明了了,此心無生無滅、不來不去(1)。如此主張,亦契合於後期佛教,這在當今台灣受到歡迎,卻不明與初期佛教完全背離。
無論如何,尊者們的貢獻,使佛教禪修成功地在現代社會中,重獲生命力。但同時我們也應當認識到,任何時代對佛法的詮釋,都不可避免地帶有那個時代的印記。這提醒我們,在遵循傳統的同時,也要保持開放與辨別的智慧,才能更貼近佛法的本質。
禪那的普遍定義:共外道還是佛陀獨創?
在當代上座部主流教法中,禪那常被定義為一種專注、定境,認為修行者透過專注於禪相、小光點等技巧,使內心一心不亂、達到高度定力高度的專注,然後幾乎是念頭都不生起,這種詮釋已成為當代禪修教學的標準範式。如此觀點,甚至普遍認為禪那是共外道的修行方法,也就是說,非佛教(印度教、其他外道)同樣有類似的禪定技巧。
專注的訓練成為共說,例如,馬哈希傳承明確指導:「正念於呼吸也是發展專注」(2)。帕奧禪師在詳述:「須保持心平衡地專注在禪修目標」(3)。泰國森林傳統的阿姜查(Ajahn Chah, 1918-1992)描述:「將專注力先穩固地建立起來是必要的」(4)。
值得注意的是,當代教學體系多將此種禪那修法視為「共外道」的基礎訓練,且常被歸類為「世間定」(lokiya samādhi),與印度教《瑜伽經》的專注法門並列。許多教師主張:禪那不是佛陀獨有,是印度宗教普遍修持的共通技術。更重要的是毗婆舍那(內觀)、智慧開發,那才是佛教的不共外道核心。這樣觀點,看似正統合理,但是,所有的文獻證據並不完全支持。
重新檢視:禪那真的共外道嗎?
「禪那」(dhyāna)一詞的學術探源可追溯至其原始印歐語詞根 ∗√dheie−,意為「看見、注視」 。在上述簡單說明時,採通用語「禪那」作為約略表述,在後續下文時,則採用不同的翻譯策略。若指婆羅門的「dhyāna」或相同概念的追求,採用「冥想」。若語意上不明朗時,則不翻譯而作「dhyāna」。若指初期佛教中尼柯耶「jhāna」則採漢譯「靜慮」用語或「四靜慮」。若指中後期佛教、耆那教、瑜伽時,依其特色,則採用「禪定」。其餘廣泛的稱呼,則用「禪那」。
此節中,所提文獻的先後次序,依據成書年代予以排列,其主要依據 Patrick Olivelle及 Johannes Bronkhorst兩位教授,針對過往主張的年代,具有矛盾問題,以語言學、思想內容的發展、歷史文化背景、考古證據與文獻流傳等,多方面依據的重新研究,予以調整。
婆羅門的記載
🟦吠陀→梵書(儀式時期)
追溯「禪那」(dhyāna)概念,在佛陀出現前的文獻中,屬於概括性形式的演變,以下分期述之。《梨俱吠陀》(Ṛgveda, 4.36.2)和《泰帝利耶森林書》(Taittirīya Āraṇyaka, 10.11.1)雖提及「dhyāna」(5)(6),但其意義模糊,未等同後世技術性禪定。這些早期文獻的核心,在於祭祀儀式(yajña)的正確執行,故「dhyāna」被解讀為「受神啟發的靈視性感知」,即「富有想像力的靈視」(imaginative vision)(6)(7)。此時精神實踐重心,屬於「外在儀式導向」的時代,而非內省的「冥想」。
🟦梵書、森林書→早期奧義書(過渡內化)
《梵書》(Brahmanas,ca. 900-700 BCE)聚焦祭祀儀軌履行,以外在行式為核心的精神技術,其中的《百道梵書》(Śatapatha Brāhmaṇa,ca. 800-600 BCE)透過「額外的內在儀式」(additional inner ritual)為具體的「火祭」(Agnicayana)儀式注入了新的意義(8)。隨後的《森林書》(Āraṇyakas,ca. 700-500 BCE)標誌關鍵轉變,在於大摩揭陀地區沙門運動沙門思潮(Śramaṇa)興起,婆羅門必須適應,故而將儀式象徵化內解(如祭火→生命能量),予以回應(8),這使得「dhyāna」從「外在靈視」,徹底轉向「內在冥想」之意義。此轉型為《奧義書》(Upaniṣads)奠基,儀式降為探索「梵」(Brahman)之工具,開啟精神實踐徹底內化為主體性修持。至此,《森林書》承接《梵書》的發展,無劇烈轉折地過渡至《奧義書》(9)。
需注意的是,《森林書》作為《梵書》與《奧義書》之間的過渡文獻,其內容雖已出現內省傾向,但尚未系統化。至《歌者奧義書》(Chāndogya Upaniṣad,ca. 600–400 BCE)時,確立「dhyāna」的本體論轉向,以及建立輪迴教義。
🟦中期奧義書(系統內省)
在《歌者奧義書》(10)中,首次賦予 「dhyāna」本體論地位:
「冥想(dhyāna)實比心更卓越。大地彷彿在冥想,天空彷彿在冥想,天界彷彿在冥想,水彷彿在冥想,山彷彿在冥想,天神與人(亦彷彿在冥想)。是故,此處於人中獲得偉大者,他們彷彿是冥想之一部分;而那些卑微者,好爭吵者、誹謗者、說壞語者;(反之)那些有能力者,他們彷彿是冥想之一部分。你應修習冥想。|| 7.6.1 ||
凡是將冥想作為梵來修習者,其行止隨意可至冥想所及之處。對於將冥想作為梵來修習者而言。『尊者,是否有比冥想更卓越者?』『實有比冥想更卓越者。』『祈請尊者為我說之。』|| 7.6.2||
識(vijñānaṃ)實比冥想更卓越……。| 7.7.1||」
此經文呈現三重突破:
1.本體論轉向:藉由「dhyāna」可貫通終極實在的「梵」,「外在靈視」等同「內在冥想」,確立「修證一體」的本體論哲學。
2.次第性顯現:透過「冥想→識」遞進結構,首度勾勒內省層次,即冥想需從宇宙性靈視(7.6.1)昇華至無分別直觀智(7.7.1)。
3.哲學術語錨定:「冥想」(dhyāna)一詞,在此固定為「內修核心術語」,取代早期模糊表述。「識」(vijñānaṃ)指「對梵的無分別直觀智」(非理性辨知),與佛教「識」(viññāṇa)詞源近。前者建基梵我合一,後者解構主體性。
當「dhyāna」本身作為「梵」(Brahman)時, 即是由原本對天地的「靈視」,正式轉為對內外整體的精神實踐,「冥想」是與真理同一的實踐,更是為後來的「梵我合一」,奠定基礎。
於此同一時期的《考史多啟奧義書》(Kauṣītaki Upaniṣad,ca. 600-450 BCE)則將心以「dʰyānāny」為脈絡,作為一種內在探究的工具(11),這就完全確定「dhyāna」作為「冥想」的意義。但是,在這個時期中,對於婆羅門而言,「冥想」仍屬概括性的形式,尚未發展出具體、系統化的結構。僅由《歌者奧義書》將「dhyāna」從祭祀語境徹底解放,為佛教禪修的系統化,鋪設關鍵跳板。
🟦後期奧義書(具體演化)
這樣的發展,持續推動著「冥想」的深化。佛滅之後,《六問奧義書》(Praśna Upaniṣad,ca. 300 BCE – 100 CE)之時,發展出對「唵」(oṃ)進行「冥想」(abhidhyāyīta),能引導至「梵」的世界(終極實在)(12)。因此,冥想具有「專注」的意義。《白騾奧義書》(Śvetāśvatara Upaniṣad,ca. 200 BCE – 200 CE)則用「鑽探」自身內在的「唵」(oṃ),即是藉由儀式性的鑽木取火時,反覆摩擦的動作,來譬喻點燃內在神性,最終,「沉潛於冥想者」(dhyānayogānugatāḥ)發現宇宙終極實在的過程和該實在的屬性(13)。在此階段,婆羅門的冥想,發展出具體目標的方式。
🟦晚期奧義書(整合進化)
《頻伽羅奧義書》(Paiṅgala Upaniṣad, ca. 500–700 CE)的核心工程。在於對數論派與吠檀多派思想的綜合。其宇宙論始於吠檀多派獨一無二、永恆不變的「梵」(Brahman),並從中衍生出數論派的二元原則:「神我」(Puruṣa,精神)與「原初自性」(Mūla-Prakṛti,根本物質) 。在該書第三章,這樣提到(14):
1.「Śravaṇa 」(聞諦):諦聽與義理審察。
2.「Manana」(反思性思辨):理性層面的探尋。指在獨處中,透過邏輯和反思,消除對所聞教義的一切理性上的疑惑。
3.「Nididhyāsana」(完全沉浸的冥想過程):禪修層面的實踐。在智識和理性上都無疑惑後,將心意持續、專一地安住於「我即是梵」這一真理上。
4.「Samādhi」(三摩地):這是「Nididhyāsana」的深化與圓滿。在此狀態下,能思(dhyātṛ)與所思(dhyāna)的二元對立消失,心意完全沉浸在唯一的對象(dhyeya,即梵)之中,如無風之燈,不動不搖。
《奧義書》直至此時,終於將「冥想」(dhyāna)發展出類似佛教四靜慮的系統化技術。經由《奧義書》這般的發展脈絡,Sagarmal Jain等認為,禪那和瑜伽在前時代 (公元前 6 世紀之前) 的起源,雖然尚不清楚,但是,它很可能是在古印度的沙門文化中發展起來的(15)。
《奧義書》的「冥想」(dhyāna)本質上是一種「合一性的冥想」(unitive contemplation),而非「次第性的淨化」(sequential purification),其結構之所以簡單(專注並維持),是因為其目標是單一的。這解釋了為何在這些文獻中,我們找不到一個像佛教「四禪八定」那樣多層次、技巧性的系統。佛教的禪修體系是為了有條不紊地解構經驗的組成部分,以及清除煩惱而設計的,其基礎與《奧義書》截然不同。然而,過往佛教發展時期的混亂與低潮,造成「合一性冥想」的方式,於部派佛教亦甚為流行,導致當代出現對其矯正的觀點出現。
耆那教的記載
🟦早期發展
耆那教最古老的文獻層是使用阿陀摩伽陀普拉克里特語(Ardhamagadhi Prakrit)寫成的《Āgama》(阿含)。其中,《僧侶行儀經》(Ācārāṅga/ Āyāraṃga Sūtra ,ca. 500-400 BCE)被公認為最古老的經典之一,根據白衣傳統,《Āgama》是在公元前 463-367 年左右由 Sthūlabhadra領導的第一次華氏城(Patliputra)集會上,根據苦行僧的集體記憶收集起來。《僧侶行儀經》這部奠基性的文本(16),其禪定(jhāṇa)核心內容是聚焦於「ācāra」(「戒律」、「行動的軌跡」或「全面的實踐),即苦行者的行為規範與生活準則,因此,禪定(jhāṇa)是指一種特定的內心靜止狀態,且與行為的防護與淨化緊密相連。
《僧侶行儀經》三種修行技術(17)(18),分別是:
1.「凝視」(Trāṭaka):長時間不眨眼地凝視一個固定的點,強行將散亂的心意集中於一處。
2. 「自我覺知」(Prekṣā):向內的、持續的自我覺察。修行者要時刻觀照自己的身、口、意三業,確保每一個細微的行為都符合耆那教的戒律(ācāra),特別是「不害」(ahiṃsā)的原則。
3.「捨身」(Kāyotsarga):放棄對身體的執著。指修行者在一段時間內,保持一個固定的、靜止的姿勢,完全放鬆身體,放棄對身體的一切控制和認同感。
不過,這只是功能不同的禪定,而非層次遞進的技術。
🟦中期發展
對禪定(jhāṇa)提及四種分類的是在《圓滿經》(Uttarādhyayana Sūtra,c. 3rd–2nd cent. BCE)等經典中,並在《處處經》(Sthānāṅga Sūtra,c. 2nd cent. BCE),才將禪定(jhāṇa)得到進一步的闡述:
1.「ārta」(苦想/憂惱想):內心持續地專注於不悅意的事物。
2.「raudra」(凶想/暴惡想):內心持續地專注於傷害性的、殘酷的念頭。
3.「dharma」(法想/德想):內心持續地專注於耆那教的正法。
4.「śukla」(淨想/白想):超越理智思維、直趨解脫的純粹禪定。(19)
然而,這是兩種惡,兩種善的分類,屬於基於倫理和修行目標的定性劃分,而非一個心理狀態的層次劃分。
🟦後期次第
部派佛教時期,耆那教基於「śukla」(淨想),終於發展出類同初期佛教的四層技巧。這是出於天衣、空衣兩派共尊的《諦義證得經》(Tattvārthādhigamasūtra, c. 2nd–5th cent. CE),此經首先重申了四種禪定,然後明確無誤地定義了淨想的四個階段禪定(TĀS 9.39-44),在《TĀS 9.41》中,這四禪定分別是:「各類尋求、單一尋求、抑制細作、停作不退。(pṛthaktva-ekatvavitarka-sūkṣmakriyāpratipāti-vyuparatakriyānivṛttīni.)」。(20)
於此,耆那教技術性四禪定的發展,早於婆羅門四冥想的聞諦、反思、沉浸及三摩地。此外,耆那教著重「專注」,故將「jhāṇa」翻譯成「禪定」。
古典瑜伽的記載
瑜伽的實踐與概念早已存在於印度的古老典籍中,其代表作為《瑜伽經》(Yogasūtra, c. 400–500 CE)。早期觀點,如 Radhakrishnan與 Moore等人,傾向於將其作者歸為語法學家 Patañjali,年代定於公元前2世紀(21)。然而,當代學術界最廣為接受的觀點是,此書的最終彙編時間,約在公元400至500年左右(22)(23)。
《瑜伽經》中,有想三摩地的四階段(24):
1.「Vitarka」(有尋):指心意對禪修所緣(對象)的粗重、初步的思維活動。在禪修中,這是將心初步安放在對象上的認知。
2.「Vicāra」(有伺):指心意對禪修所緣的精細、持續的審察活動。這是一種比 vitarka 更為深入、細微的專注。
3.「Ānanda」(喜):意為「喜悅」、「極樂」。在禪修中,當粗重的思維(尋)與精細的審察(伺)逐漸平息,心意變得寧靜、調和時,所產生的一種深刻的、來自內在的喜悅感。
4.「Asmitā」(我是):這是在更深的禪定中,所有外在對象和內在喜悅感都已淡去,僅剩下一個純粹的、未分化的「我存在」的感覺。這是個體性(individuality)的最後殘餘。
以上,皆是對「形式」、「形相」、「本質」進行認知上的專注與探究,伴隨著或依次跟隨而出現的完全了知的、有辨識的、有意識的三摩地,即「有想三摩地」。修行者透過這四個階段,逐步地、有意識地淨化心靈,為最終捨棄一切認知功能、進入「無想三摩地」(Asamprajñāta Samādhi)。
《瑜伽經》特別把「專注」(Dhāraṇā)列為八個修行要素之一,且列於「禪定」(Dhyāna)之前的必要修習次第,提倡將心靈的注意力引導並維持在身體的特定位置。這與現代上座部修定的模式或方法,幾乎沒有差異。
在年代學上,耆那教與古典瑜伽兩者,皆於印度思想史上的「經書時代」(約公元2-5世紀)建立起層級式的禪修,這已晚於佛教誕生時間,將近千年。此外,也可以見到,這是一個各學派致力於系統化其教義的時期。其中,耆那教意圖參與更廣泛的哲學對話,而《瑜伽經》則是對更古老的瑜伽傳統,進行系統化彙編。兩者之間更可能是一種在共享的思想氛圍中的平行發展與相互觀照,而非直接的文本承襲。而婆羅門受其影響後,也必須進化,最終在阿迪·商羯羅(Ādi Śaṅkarācārya)合併了印度教當中兩個看似不同的哲學概念,即梵我(Ātman)和梵(Brahman),達到頂峯。
聖典裡的記載
佛教屬沙門思潮,且基於佛陀未出家於太子時,受貴族教育,其中可能包含對吠陀文獻的學習,但並未有記載他向婆羅門師承深入研習吠陀經典。《尼柯耶》中雖有數處提及「vedagū」一詞與佛陀,但是,其本質上是形容其「大智」或「對真理或深奧法門有最大認知」,而非指嚴格的婆羅門經典的專精。此外,佛陀正覺於公元前約 432~429年(25),在此期間,無論是其他沙門或是婆羅門的文獻,皆未出現具有層次性、技術性的禪那方式。
若說佛教的禪那是共外道的理由,在於不同的禪定,可以進入不同天界狀況,那麼,只有部份經典被認為禪那是共外道。其中,《增支部》一份經文記載,四禪那的每一階段,可以進入不同的天界(26)。在《長部》的一份經文,亦記載由於各種心定而確認自我及常恆,或者是進入不同的天,甚至可以創造世界(27)。在《長部》的另一份經文提到,修習四梵住則可與梵天共住(28)。這部經文透露出,當時的婆羅門還是以與梵天共住為理想,但是,佛陀指出這些種種修習方法,都不可能存在,除非使用祂的方法,才可能抵達。
若回歸於吠陀文獻, 早期的《梨俱吠陀》透過祭祀來祈求長壽(29),或將逝者帶到「善行者之世界」(su-kṛtām | oṃ iti | lokam)(30),且未明確提及業或輪迴。後期的吠陀文本,包括《奧義書》和《森林書》,則顯示出輪迴觀念的轉變(31)以及對儀式的哲學詮釋。《梵書》將祭祀功德與投生天界聯繫起來 (32)。《森林書》作為儀式性《梵書》與哲學性《奧義書》之間的橋樑,提供了禪定詮釋,並強調內化儀式的深層意義。它們討論了透過觀想自然和宇宙來理解自我。然後《廣林奧義書》(Bṛhadāraṇyaka Upaniṣad, ca. 700–500 CE)闡述輪迴概念的形象描繪(33),《歌者奧義書》則展開完整的輪迴學說,可是,這些文本皆未闡明不同類型層次的苦行,或禪定會導致不同特定的天界。其重點在於透過儀式或普遍的靈性功德,獲得暫時性的天界享樂,或追求知識(吠陀)以實現解脫。
若以耆那教文獻而言,終極目標是擺脫所有輪迴,必須通過嚴格的苦行紀律,戰勝生命中的考驗與磨難,並最終使業力衰敗與毀滅,因此,不用詳細說明基於禪定的天界層級(34),所以,尼乾陀·若提子(Nigaṇṭha Nāṭaputta)只提四種禁戒的自制自制。其他沙門如末伽梨·瞿舍羅(Makkhali Gosāla)主張宿命論(niyativāda),富蘭那·迦葉(Pūraṇa Kassapa)主張不作論(akiriyavāda),阿耆多·翅舍欽婆羅(Ajita Kesakambalī)是唯物論者(ucchedavāda)或斷滅論,波拘陀·迦旃延(Pakudha Kaccāyana)提出七種永恆(satta kāyā:七身)、未被創造且不相互作用的元素理論,為無因無緣論(35)或不變元素論。散惹耶·毗羅胝子(Sañjaya Belaṭṭhiputta)則是不可知論者(amarāvikkhepavāda)(36)。如此,六師都不可能發展出禪定次第與種種天界的關係。
至於史詩文獻的《摩訶婆羅多》(Mahābhāratam, ca. 4th century BCE - 4th century CE),稍晚佛陀的年代,必須排除。而《羅摩衍那》(Rāmāyaṇa, ca. 5th century BCE - 2nd century CE)提到輪迴轉生(37),亦提冥想(dhyāna),但並未細分具體階次。
對於以上所提的早期文獻中,可以知曉,對於禪定與種種天界的關連,不可能來自婆羅門或其他沙門,那麼,何來有佛教禪那共外道? 將禪那對應於不同的天,則應當是來自佛教自身的創造。
另一個可能會造成佛教禪那共外道的誤解印象,主要來自《聖遍求經》(Ariyapariyesanāsuttaṃ)(38)中。此經提到菩薩喬達摩的兩位導師,阿羅邏·迦羅摩(Āḷāra Kālāma)指導「無所有處」(ākiñcaññāyatan)及鬱陀迦·羅摩子(Uddaka Rāmaputta)指導「非想非非想處」(nevasaññānāsaññāyatana) 。
學術界對於這兩位導師是否為真實歷史人物,存在著不同的看法。早期的懷疑論觀點,以法國佛教學者安德烈·巴羅(Andre Bareau)為代表,認為阿羅邏·迦羅摩與鬱陀迦·羅摩子很可能是出於教義闡述需要而虛構的人物,其目的是為了服務於特定的神學敘事 (39)。然而,後續的多數研究者傾向於接受此敘述具有歷史核心,其證據基礎相當穩固,因為,多種不同的文獻中,對於這兩位導師的說法,顯示出具有跨傳統的一致性及地理、人物的具體性。更值得注意的是,公元七世紀的中國朝聖者玄奘,在其行記中仍記載了王舍城附近流傳與鬱陀迦(欝頭藍子)相關的傳說(40)。
縱然如此,依舊有兩個謎題,一個是兩位老師的傳承;一個是關於無所有處及非想非非想處,並未被紀錄在佛教之外的文獻,這是件非常奇怪之事。按照道理而言,在佛陀時代,印度的宗教版圖大致可分為兩個陣營,一是信奉並維護《吠陀》(Veda)權威的正統婆羅門;二是以遊方苦行者為代表的、通常反對《吠陀》的非正統沙門,後者包括了耆那教徒、阿耆毗伽派(Ājīvikas)信徒等。因此,不管如何,若無所有處及非想非非想處出自於非佛教,應當會出現在那個系統的文獻中,可是卻未出現。
在《佛所行赞》(Buddhacarita, ca. 100–150 CE)第十二章中,顯示阿羅邏具有「類數論派」的特色,應不可靠。 一個極具說服力的假說,由比丘蘇迦多(Bhikkhu Sujato)(2017)提出,認為阿羅邏與鬱陀迦並非主流沙門或數論派,而是代表了一種重冥想的婆羅門傳統(41)。這個非純粹正統祭祀派的傳統,或許是後來的瑜伽(Yoga)或數論(Sāṅkhya)的先驅。 有證據顯示,一些早期奧義書,如《歌者奧義書》、《鷓鴣氏奧義書》(Taittirīya Upaniṣad)中,就將終極梵描述為一種「未顯現的虛無」(無形狀態是一種不存在的存在)狀態(42)。Wynne(2007)據此推論,阿羅邏所追求的「無所有處」解脫,正是此種婆羅門哲學思潮的體現,而佛陀將此技巧的目標予以改變,並融入自己的教學體系。那麼,以此觀點而言,鬱陀迦的非想非非想處,亦是一種對「終極梵」的認知與追求。以此觀點而言,菩薩喬達摩習得的是早期婆羅門瑜伽禪法。
菩薩喬達摩於未正覺前,進行六年苦行,所採取的方式,如裸行、食蔬、不殺微小生物等等(43),類似耆那教的苦行方法,這與婆羅門的苦行是採取禁欲、節制飲食、獨居山林、靜坐冥想等,並不一致。當然,婆羅門中亦有暗示裸行(幾乎無衣)(44),但不會有食蔬及不殺微小生物。雖然,菩薩喬達摩的苦行,暗示著使用耆那教的模式,但是,正確來說,菩薩喬達摩於菩提樹下之前的修行,應是採取當時所有能接觸到的修行模式。而Bronkhorst認為,四禪那的修習,可能是佛陀對古代印度宗教實踐的原創貢獻,旨在回應耆那教的苦行實踐(45)。或是,Kalupahana認為佛陀回歸了從阿羅邏與鬱陀迦所學的禪修方法(46)的主張,皆是偏向一方。當然,除了Bronkhorst認為這是對古代印度宗教實踐的原創貢獻觀點之外。
另一個容易引起誤會的是於四靜慮一開始,就針對「欲望」的處理。「欲望」以初期佛教而言是指「感官欲望」(kāma),這是含有身心的完整處理,但在「修心」思潮為主的部派佛教中,「感官欲望」變成「慾望」。
在吠陀時期核心,關注在祭祀祈福與現世福祉,而非否定欲望。此時期,雖然有出現「苦行」(Tapas),但目的是換取超凡能力或神聖境界。「Tapas」的核心意義,並非後世所理解的禁欲或身體苦修,而是一種具有創造性的宇宙力量,其字根「tap」意為「加熱」。《梨俱吠陀》(Ṛgveda)明確指出:「理法(Ṛta)與真理(Satya),由熾燃之『熱』(Tapas)而生」(47)。這是創世神話將「Tapas」描繪為宇宙誕生的根本動力,在所有語境下均指某種形式的「熱」,而無一處明確指涉禁欲苦行 (48)。它是一種神秘的「孵育之熱」,在宏觀宇宙層面,它是創造過程的催化劑;在微觀個人層面,它幫助祭祀者通過飲用蘇摩(Soma)等儀式產生內在的「熱」,從而超越凡俗狀態,獲得神啟般的體驗與力量 (48)。因此,早期的「Tapas」是一種正面的、充滿生命力的創生原則。
吠陀的「kāma」並不是指「感官欲望」,而是指「『kāmas』(欲)於彼心中生起,是為心識之第一種子」(49),此處的「kāma」並非指個人的情慾,而是指宇宙從混沌轉向秩序的第一個驅動力,一種根本性的、促使存在得以顯現的原始意願。它被視為宇宙創生的正面力量,而非需要被壓抑的負面情緒。
《奧義書》開始,「Tapas」(苦行)被哲學深化,《歌者奧義書》頌揚道,通過「Brahmacharya」(梵行)證悟真我(Ātman)的人,將獲得在所有世界中「行止隨意」(kāmacārobhavati)的能力(50)。此處的「kāma」指已從「被動的感官欲望」轉化為「主動的、自主的、清淨的意志」。這揭示了一個深刻的悖論:通過對感官欲望的徹底控制,人非但不會失去什麼,反而能超越欲望的束縛,獲得對所有欲望的真正主宰權。《廣林奧義書》則提到「人由欲望構成。依其欲望,有其意向;依其意向,有其行為;依其行為,有其果報」(51),此條因果鏈明確指出,輪迴的驅動力正是源於內心的欲望。因此,解脫之道必然在於處理欲望的自主。該書隨後給出了終極方案是「當一個人無欲,解脫於欲,欲望已滿足,其唯一的欲望便是真我(Ātman)時……他即是梵,並回歸於梵」(52)。以上所提「kāma」(欲)的主張背景,佛陀卻認為這樣是不可能與梵共住(28)的。
在耆那教的哲學框架中,在《僧侶行儀經》(Ācārāṅga/Āyāraṃga Sūtra)中,間接且強烈地暗示了透過苦行來達成業力淨除的觀念,並反面印證了「苦行」的重要(53)。白衣派《Āgama》中,第二部重要的《經藏》(Sūtrakṛtāṅga/ Sūyagaḍa Sūtra)指出,通過理解業力 (kammuṇāṇu tiuai),一個人可以獲得自由。更進一步,放下財物並斬斷所有束縛,能夠擺脫惡業。解脫之道包括「知識、實踐、見地和苦行」,以達到圓滿(54)。不過,應要注意,《經藏》由於包含佛教內容,Johannes Bronkhorst認為其年代不可能早於公元前 2 世紀(55)。
耆那教的「業」(karma)並非僅僅是行為的道德後果,而被視為一種真實存在的、精微的物質粒子(56)。這些業粒子會因生物的情感與行為(尤其是由欲望驅動的行為)而被吸引,進而黏附、滲透到靈魂(jīva)之中,使其變得沉重、污濁,從而導致在輪迴中不斷下沉。因此,解脫的過程就包含兩個核心步驟:首先是「中止」(saṃvara),即通過嚴格的戒律防止新的業力流入;其次是「淨除」(nirjarā),即通過主動的努力「燃盡」已經附著在靈魂上的舊業。正是在這裡,「Tapas」扮演了關鍵角色。耆那教的「Tapas」被理解為一種能夠產生巨大內熱的苦行實踐,這種「熱」可以直接焚燒、清除物質性的業粒子。
因此,在《僧侶行儀經》(Ācārāṅga Sūtra)中便提及許多「苦行」(Tapas)的行為,如赤身裸體地遊蕩、忍受屈辱……、禁食,同時也提到,修行者應該「不進食」,並等待「身體解體的時刻」、忍受嚴寒等等(57)。若仔細研究,可以發現耆那教的「苦行」(Tapas)的方式,隨著時間發展,出現具體分類與嚴苛化,對一般人而言是激進於自虐的行為。但是,耆那教認為,這是透過身體的苦行、嚴格的戒律和感官欲望的控制,來淨化靈魂並獲得解脫。
婆羅門與耆那教和初期佛教,對於感官欲望(kāma)的處理,具有重大差異,一個是欲望成就自主的自我,或是追求自我的欲望(58),一個是感官欲望的極度抹除,避免業力的積聚。但初期佛教卻要於感官欲望(kāma)的處理中,斷除根本的「渴愛」(Taṇhā)等。在後來佛教傳遞於四方的過程中,感官欲望的對治,被大量的其他外教採納,於是,大量地外教也談貪嗔等,導致大多人分辨不清。
實際上,大量原始、早期經典明確表示:靜慮是佛陀個人獨特發現,甚至連諸天、外道天神都不知其義。尤其是在《SN 2.7》,最為明確:
「“Sambādhe vata okāsaṃ, avindi bhūrimedhaso;
Yo jhānamabujjhi buddho, paṭilīnanisabho munī”ti. 」
「於困厄中,誠然,具大智慧者已發現可見性;彼,已覺悟靜慮之佛陀,遠離之人中雄,牟尼。如是。」
在此經中,將「Okāsa」的翻譯,應採字面意義「可見性」,表示「發現了一種能夠洞見諸法實相的能力」,因此,不採用傳統上衍生出的「空間」、「空閑」、「場所」等意義,避免誤解。因為,此偈頌主要在表示「靜慮」(jhāna)乃佛陀獨創。其他許多的例子尚有許多可以呼應,例如,《法句經》表示佛陀的「靜慮」為諸天所欣羨(59),《相應部》中婆羅墮若族姓婆羅門,認為佛陀正在為了到達梵而冥想,但佛陀表示那些不過是經常被期待或歡喜而依止的種種(60),魔波旬以為佛陀陷入憂愁地冥想,佛陀卻告訴魔波旬當你的「意」具有我、我所之時,你將無法脫離(61)。《相應部禪相應》中,諸經再再表示佛陀所提的四靜慮,其善巧是第一的、最上的、最勝的、最高的、最頂的(62)。這再再都顯示,靜慮本來是佛法獨創的實修路徑,後來才被外教反過來影響部派佛教,導致現代上座部於後來的教學方式,充斥著「合一性」或「專注性」的禪定,而被解釋為共外道。
佛陀修行技巧的獨特性,在於提供了一個層次分明的系統,其中特定的修煉方式,直接且可預測,影響著未來的品質和目的,為尋求更高層次的實踐者提供了一條具體、清晰、可行的道路。這種精確性,可能促成了早期佛教的吸引力和成功。
靜慮要能喜
靜慮不是神秘的禪定,而是於生活中邁向解脫方向。靜慮的開始是當離開感官欲望、沒有污染的過程中,所自然生起的平安、振奮、篤定、信心、安樂等身心狀態。這就是「不被污染的喜」(nirāmisā pīti)(63)。佛陀這裡的原文說明,具有深刻地、生動地內涵,若能跳脫呆板的翻譯用語,將會知曉這美好的感受,不只是能棲息,也是修行上的資糧,更是邁向解脫的動力與養分。
用一個例子來說明。 請注意以下整個過程。
假設你平靜地反觀內心,發現自己在幻想一個對象、產生飢渴、慾望。如果此時你能覺察,並記起佛法:「慾望只是空洞的追逐、徒勞無功」,即使只理解一小部分,也會產生一點點信心、鬆脫、清新、平安。這些從遠離慾望而來的美好感受,包括信心、篤定、寧靜、放鬆,就是靜慮。
靜慮不是要專注一點
最初,在《義疏》(ṭīkā, early 2nd c. CE) 的《入阿毘達摩-名色差別論》(Abhidhammāvatāro-nāmarūpaparicchedo)出現了這一句話:
「1265.五(數)之前不應置,十(數)之上不應(置);應依循次第引導,應無間斷地計數。1266.於內與外,不再再三地造作散亂(vikkhepa-makatvāna);具念者,應於已觸及之處,繫縛其心意。」(64)
前句是數息法的說明,也是當今的教法之一。如此,當覺音論師作《清淨道論》(Visuddhimagga, mid-5nd c. CE)時,這麼解釋「定」:
「定(samādhi)的特徵是不散亂(avikkhepa),作用是破壞散亂 ,呈現為不動搖 ,而其近因是樂」(65)。
「散亂」(vikkhepa)非聖典中的用語,「無散亂」(avikkhepa)一詞,直接被理解為「專注」。然而,「無散亂」是一個否定性的描述,它告訴我們「沒有了什麼」,但是沒有正面地描述「是什麼」,因為,它強調的是克服障礙的這一面,這與「專注」這個積極性的詞,在語氣和焦點上有所不同。
《大義釋註》(Mahāniddesa-aṭṭhakathā, c. 2nd c. BCE – 4th c. CE)將初始靜慮中的「尋」(Vitakka)解釋成「將心安立於所緣境上」(66),故《清淨道論》亦採用之,這也加強了「專注」的意義。然而,「尋」(vitakka)是 vi-(分離地、分析地、特別地)+ √takk(思考、推理)→ 特別地思考(某個對象)。在尚未開始這個過程中,思考(takk)是雜亂無章、不自主的。它同時被無數個內外對象所吸引,念頭此起彼伏。這是一種「不加分別的、被動的思考」。
因此,修行的開始,必須從這團混亂的思緒中,「分離」(vi-)出來一個特定的對象。修行者開始做出一個決定:「在所有可能的對象中,我現在思考或推理這一個。」或是「將思考或推理的能力,從雜亂的背景中分離出來,並將其特別地應用於一個對象上」。而這個「分離或特別並應用」的完整事件,從其功能效果上來看,就是一個「導向」或「尋找」的過程。因此是「定向反思」、「定向推理」。此時,對於特定的對象,還可能無法確實分析與辨別時,更本不可能調高至「安住」狀態。
實際上,「尋」(Vitakka)必需由「伺」(vicāra)收尾。「伺」(vicāra)是 vi- (各方面地、遍及地、持續地)+√car (行走、移動、行動)→伺察於定向反思的內容。因此,「伺」(vicāra)是在遠離諸欲及諸不善法的狀態下,對(禪修所緣)進行的一種持續的、來回的、細緻的審察、探索及維持,而此過程並不帶有概念性的分析或價值判斷,因為,這是「尋」的思考功能。而「伺」之目的是為了穩固「三摩地」(samādhi)。
尋伺的過程,確實會使混亂的思緒,經由主題的思考或推理,導向思考不散亂,而帶有「專注」的意味,可是並非是個「專注」或「不思考」的訓練。「專注」是對當下經驗的留意與觀察,具有可開放性、多元性,可伴隨流動性、接納各種現象,「專注」可以是自然生成,也可引導。但不見得是刻意與用力,而是在「定向反思」中流動出來。應要知曉在巴利語中,並沒有與「專注」直接對應的詞彙。
佛陀所說「尋伺」 的初始特定對象是離諸欲及離諸不善法。一個完整的範例是在《二種尋經》(Dvedhāvitakkasuttaṃ)中,祂教導我們如何一步一步「分析思考」乃至「定向反思」,從會不會傷害自己或他人的反思開始,直至最終如何與四聖諦契合。
舉個例子,當我們閒暇無事時,去觀看電視中的影片,我們的思緒,被影片的內容引導,於是歡喜、快樂、憂傷、憤怒,這是「欲尋」,其過程更本不需要所謂的由「專注」領導,而是在這過程中,就自然地流出「專注」於影片內容。當我們被強烈要求,去看極度不願看的影片時,那樣,只有漠視、抗拒、散漫、不理解,則自然沒有「專注」。因此,不要悔懊(Avippaṭisāro)及喜悅(Pāmojja)的狀態,為靜慮的前提。若強調「專注」時,這變成了反客為主,屬於被強烈的要求,這只有導致放棄。
佛陀並不會指導這種不具善巧的技術,而是在自然中去達成的。假使,禪修是機械化的操作,例如呆板的盯住呼吸、腹部、人中等,計算著呼吸、佛號的次數等,必須規定入定多久時間等,這是死的,不符生命運作的,且必然被淘汰的。而「尋」(Vitakka)的本身,卻是對主題變化過程中的反思,為動態的、變化的善巧。伺則是將「尋」予以持續探索、審察。敞若一開始就用所謂「專注」的概想,然後貫穿與之相關的表述,乃至將三摩地視為至高精神集中的話,將會離開佛陀。
讓無煩惱的感覺充遍身心的訓練
你可以利用安靜的環境,培育身心上的安寧,這是「止」的技巧。在《禪經》(Jhānasuttaṃ)中,只要你能夠在每個不同地階段中,受益於各個階段中滅少的諸漏、感官欲望,你就可以學會將這種幸福感、平安、篤定,充滿全身每一個角落。這是一種技巧,也是一種方向感。它可以出現在你任何的姿勢、任何的活動中,而不是局限於靜坐三小時這種形式。
現在,我們可嘗試練習初始靜慮中的遠離不善法,認識五陰的無常、逼迫困境,思惟如何將從那些法脫離。不要被《禪經》中提到的識無邊處等等困擾,而是要關注其中的善巧與順序,猶如弓箭手,將箭射向更遠、更準。
靜慮,是解脫之路上的必經河流
在《增支部》的9.47至9.51經典中,靜慮被譬喻為一條終將通往涅槃大海的河流。如果你只是把禪那理解為共外道的專注法,這段經文其實無法解釋,為什麼只修專注就能必定通向涅槃?
事實上,佛陀所教的靜慮,就是現法解脫,乃至某種層次的涅槃體驗。若能理解佛陀的靜慮並非極端的策略,而是不鬆亦不緊的把握其善巧,那麼,已經能夠將一隻腳踏在涅槃,懂得離欲之樂,自然能穩定地進入靜慮狀態。
正定、八正道與靜慮的統合
佛陀最終遺教「不要放逸」的核心,就是不要忘失靜慮。靜慮的實踐,既是正知、正念,更是八正道的統合與貫徹。
靜慮不是僅僅靠技巧製造的專注狀態。真正的靜慮,是你心無旁騖地在生活中、日常中穩定修學離欲、向解脫的狀態。這個狀態能在任何姿勢、任何行為、任何活動裡發生。重點是你每個行為、每個念頭,都能問自己:「這樣能不能幫助我離欲,增長內在的平安?這樣能不能幫助我明白解脫的法?」
結語:靜慮,是生活方式,更是修行本質
最後,回顧靜慮,你會發現,靜慮其實是一種身心準備好解脫、隨時隨地穩定實踐離欲的生活方式,而不是一種神秘的技巧或姿勢。當你懂得這個道理,你就能隨時在生活中調整自己、減少執著、獲得平安。若繫念於佛法,如是不會在正法中退墮。
讓我們記住,靜慮,是任何人都可以在生活中,隨時練習、隨時體會的真正佛法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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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Aitareya Brāhmaṇa, ca. 800–600 BCE, 4.23:ātmā eva aṅgeṣu ca prāṇeṣu ca.tam ātmānam eva aṅgebhyaś ca prāṇebhyaś ca dvādaśāhaṃ niramimīta.tam aharat, tenāyajata.tato vai so 'bhavad ātmanā, pra prajayā paśubhir ajāyata.2. bhavaty ātmanā, pra prajayā paśubhir jāyate ya evaṃ veda.3. so 'kāmayata, "katham nu gāyatryā sarvato dvādaśāhaṃ paribhūya sarvām ṛddhim ṛdhnuvām?" iti.taṃ vai tejasā eva purastāt paryabhavat, chandobhir madhyato, 'kṣarair upariṣṭāt.4. gāyatryā sarvato dvādaśāhaṃ paribhūya sarvām ṛddhim ārdhnot.sarvām ṛddhim ṛdhnoti ya evaṃ veda.5. yo vai gāyatrīṃ pakṣiṇīṃ cakṣuṣmatīṃ jyotiṣmatīṃ bhāsvatīṃ veda, gāyatryā pakṣiṇyā cakṣuṣmatyā jyotiṣmatyā bhāsvatyā svargaṃ lokam eti.6. eṣā vai gāyatrī pakṣiṇī cakṣuṣmatī jyotiṣmatī bhāsvatī yad dvādaśāhaḥ.tasya yāv abhito 'tirātrau tau pakṣau, yāv antarāgniṣṭomau te cakṣuṣī, ye 'ṣṭau madhye ukthyāḥ sa ātmā.7.gāyatryā pakṣiṇyā cakṣuṣmatyā jyotiṣmatyā bhāsvatyā svargaṃ lokam eti ya evaṃ ve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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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MN.12 Mahāsīhanādasuttaṃ
44. Ṛgveda, (ca. 1200–1000 BCE), 10.136.2:munayo vātaraśanāḥ piśaṅgā vasate malā | vātasyānu dhrājiṃ yanti yad devāso avikṣata ||
45. HandWiki. Philosophy:Dhyāna in Buddhism.3-1. Bronkhorst, Johannes (1993), The Two Traditions Of Meditation In Ancient India, Motilal Banarsidass Publ.p. 95;122–123.
46. HandWiki. Philosophy:Dhyāna in Buddhism.3-1. Kalupahana, David J. (1994), A history of Buddhist philosophy, Delhi: Motilal Banarsidass Publishers Private Limited
p. 24.
47. Ṛgveda, ca. 1200–900 BCE, 10.190.1:ṛtaṃ ca satyaṃ cābhīddhāt tapaso 'dhy ajāyata | tato rātry ajāyata tataḥ samudro arṇavaḥ ||
48. ANTHONY L. MURUOCK, B.A., McMaster University 1983,TAPAS IN THE RG VEDA
49. Ṛgveda, ca. 1200–900 BCE, 10.129.4:kāmas tad agre sam avartatādhi manaso retaḥ prathamaṃ yad āsīt | sato bandhum asati nir avindan hṛdi pratīṣyā kavayo manīṣā ||
50. Chāndogya Upaniṣad, ca. 600–400 BCE:tadya evaitavaraṃ ca ṇyaṃ cārṇavau brahmaloke brahmacaryeṇānuvindanti teṣāmevaiṣa brahmalokasteṣāṃ sarveṣu lokeṣu kāmacāro bhavati || 8.5.4 ||
51. Bṛhadāraṇyaka Upaniṣad, ca. 700–600 BCE, 4.45:sa vā ayamātmā brahma vijñānamayo manomayaḥ prāṇamayaścakśurmayaḥ śrotramayaḥ pṛthivīmaya āpomayo vāyumaya ākāśamayastejomayo'tejomayaḥ kāmamayo'kāmamayaḥ krodhamayo'krodhamayo dharmamayo'dharmamayaḥ sarvamayastadyadetadidaṃmayo'domaya iti; yathākārī yathācārī tathā bhavati—sādhukārī sādhurbhavati, pāpakārī pāpo bhavati; puṇyaḥ puṇyena karmaṇā bhavati, pāpaḥ pāpena | atho khalvāhuḥ kāmamaya evāyaṃ puruṣa iti; sa yathākāmo bhavati tatkraturbhavati, yatkraturbhavati tatkarma kurute, yatkarma kurute tadabhisaṃpadyate || 5 ||
52. Bṛhadāraṇyaka Upaniṣad, ca. 700–600 BCE, 4.46:tadeṣa śloko bhavati | tadeva saktaḥ saha karmaṇaiti liṅgaṃ mano yatra niṣaktamasya | prāpyāntaṃ karmaṇastasya yatkiñceha karotyayam | tasmāllokātpunaraityasmai lokāya karmaṇe || iti nu kāmayamānaḥ; athākāmayamānaḥ—yo'kāmo niṣkāma āptakāma ātmakāmo na tasya prāṇā utkrāmanti, brahmaiva sanbrahmāpyeti || 6 ||
53. Ācārāṅga Sūtra, First book c. 500–301 BCE; Second book c. Late 4th–2nd century BCE. 1.8.3.-1.8.4, 7.15-7.26 and 8.13-8.23.
54. Sūtrakṛtāṅga Sūtra,ca. 400–201 BCE.S/1.1-5, S/8.8-13, U/19.89-94:samo ya savvabhūesu | tasesu thāvaresu ya ||89|| lābhālābhe suhe dukkhe | jīvie maraṇe tahā / samo nindāpasaṃsāsu | tahā māṇāvamāṇao ||90|| gāravesuṃ kasāesuṃ | daṇḍasallabhaesu ya / niyatto hāsasogāo | aniyāṇo abandhaṇo ||91|| aṇissio ihaṃ loe | paraloe aṇissio / vāsīcandaṇakappo ya | asaṇe aṇasaṇe tahā ||92|| appasatthehiṃ dārehiṃ | savvao pihiyāsave / ajjhappajjhāṇajogehiṃ | pasatthadamasāsaṇe ||93|| evaṃ nāṇeṇa caraṇeṇa | daṃsaṇeṇa taveṇa ya / bhāvaṇāhi ya suddhāhiṃ | sammaṃ bhāvettu appayaṃ ||94||
55. Bronkhorst, Johannes. The Formative Period of Jainism (c. 500 BCE-200 CE), in "Brill's Encyclopedia of Jainism, 2020".
56. Ācārāṅga Sūtra, First book c. 500–301 BCE; Second book c. Late 4th–2nd century BCE. 12.10-12.19
57. Ācārāṅga Sūtra, First book c. 500–301 BCE; Second book c. Late 4th–2nd century BCE. 28.28-29.6, 4.7-4.11/8.7-8.11/32.21-33.3, 2.10-2.13
58. 姚衛群, 2020-07, 古印度的“禁慾”與“享樂”觀念, 佛教思想與印度文化
59. Dhp.181:Ye jhānapasutā dhīrā, nekkhammūpasame ratā; Devāpi tesaṃ pihayanti, sambuddhānaṃ satīmataṃ.
60. SN 7.18 Kaṭṭhahārasuttaṃ
61. SN 4.24 Sattavassānubandhasuttaṃ
62. SN 34.1-34.55
63. SN 36.31 Nirāmisasuttaṃ
64. Abhidhammāvatāro-nāmarūpaparicched:1265.Pañcannaṃ na ṭhapetabbaṃ, heṭṭhā na dasatopari;Netabbamanupubbena, gaṇetabbamakhaṇḍitaṃ.1266.Anto bahi ca vikkhepa-makatvāna punappunaṃ;Phuṭṭhaṭṭhānamhi satimā, anubandheyya mānasaṃ.
65. Visuddhimagga, mid-5nd c. CE:vikhepāya saṃvatteyya, tasmā idhādhippetameva sandhāya vadāma. Kusalacittekaggatā samādhi. Kenaṭṭhena samādhīti?- Samādhānaṭṭhena samādi. Kimidaṃ1 samādhānaṃ nāma?Ekārammaṇe cittacetasikānaṃ samaṃ sammā ca ādhānaṃ ṭhapananti vuttaṃ hoti, [PTS Page 085] [\q 85/] tasmā yassa dhammassānubhāvena ekārammaṇe cittacetasikā samaṃ sammā ca avikkhippamānā avippakiṇṇā ca hutvā tiṭṭhanti idaṃ samādhānanti veditabbaṃ. Kānassa lakkhaṇarasapaccupaṭṭhānapadaṭṭhānānīti? - Ettha pana avikkhepa lakkhaṇo samādhi, vikkhepaviddhaṃsanaraso, avikampanapaccupaṭṭhāno, "sukino cittaṃ samādhiyatī" ti
66. Mahāniddesa-aṭṭhakathā, c. 2nd c. BCE – 4th c. CE:Yasmā pana vitakko ārammaṇe cittaṃ abhiniropeti, PTS 1.131.Vism-1. VRI 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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