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止乘者(samathayānika)主要以專注和寂靜作為起始練習,這導致「禪那」(jhana)一詞常被誤解為專注的代言詞。相對地,乾觀者(sukkhavipassaka)則以內觀的培育為主,風格有所不同。這種差異使得偏重內觀的人往往抗拒或排斥「禪那」。然而,根據佛陀的教導及定義,「禪那」實際上是止觀並重的。此中,最為關鍵的尋(vitakka)和伺(vicāra),則是內在的言語(SN 41.6/SA.1152),其目的是培育「法」,並激發念覺支等七種覺醒因素(SN 46.3/SA.723)。
「尋」(vitakka)在佛教禪修中是一個重要的概念,通常被翻譯為「初步思考」或「定向反思」。它指的是一種有目標、有方向的思維活動,與一般的隨意思維不同。
「尋」(vitakka)最常出現於三善思、三不善思或此六思並舉的經文中,即:與貪欲或離欲、惡意或無惡意、害心或無害心相應的思惟。較少見者,則為系列法數中的組成部分(當然亦有許多類似序列完全不包含「尋」)。多處經文僅在普遍意義上使用「尋」指稱思惟活動。不過,「思惟」(saṅkappa)與「尋」在意義上非恆常等同(L.
S. Cousins, 1992)。
阿毗達摩藏(Abhidhamma-piṭaka)首部論書《法集文本》(Dhammasaṅgaṇī)。對於「尋」(vitakka)的定義綱要為:
「云何其時有尋?其時有所有之尋求、尋、思惟、凝想、凝思以及心之專注、正思惟——是為「其時有尋。」(CBETA 2024.R3, N48, no. 24, pp. 16a14-17a1 // PTS.Dhs.10)
為了更清楚,重新翻譯:
「Katamo tasmiṃ samaye vitakko hoti? Yo tasmiṃ samaye takko vitakko saṅkappo appanā byappanā cetaso abhiniropanā sammāsaṅkappo – ayaṃ tasmiṃ samaye vitakko hoti.」(PTS 0.11)
「在那個時候,哪一個是尋呢?那一個在那時的推論/思索(takko)、尋思(vitakko)、思惟/意向/分別(saṅkappo)、堅固安止/應用/自決(appanā)、遍安止/係專注/表達/意解(byappanā)、心之投入/心的固定(cetaso abhiniropanā)、正志/正思惟/立意(sammāsaṅkappo),這個在那時是尋。」
由於詞義具備多種意義,所以此翻譯參考多方意見,包含《SA.785》的經文。這裡可以看到針對一個主題,予以推論、思索開始到全力投入,成就八正道中的正志過程。此外,這也符合《Mahācattārīsakasuttaṃ》所述(MN.117)。其中,「推尋/思索」 (Takko)強調了「尋」所包含的邏輯性、推理性的初始思維活動。
「尋思」(vitakko)投向、引導至對象的初始動作,好比蜜蜂初次飛向花朵。「思惟/意向/分別」(saṅkappo),強調了「尋」所具有的目的性與意向性。它不是隨機的念頭,而是有方向、有目的的思考,是意志(cetanā)的展現,更是八正道中「正思惟」(Sammāsaṅkappa)的用詞。
「堅固安止/應用/自決」(appanā)還具有「獲得」之義,不但含攝對主題探索後的答案,予以確認與應用,亦有在此方面的定力(意志力),這樣,可以視為「伺」的替換語。在後來文獻中,由於止乘者與乾觀者的路線不同,便出現「安止定」(appanāsamādhi)的用語。「遍安止/係專注/表達/意解」(byappanā)是「appanā」 的加強形式,描述了「尋」完全地、周遍地投入於對象中。「心之投入/心的固定」(cetaso abhiniropanā)的字面義是「將心向下種植於(對象)之上」。它生動地描繪了「尋」牢牢地「生根」在所緣境上。
《清淨道論》(Vism. 142)將「尋」(vitakka)定義為「vitakkanaṃ vitakko, ūhanan ti vuttaṃ hoti」,即「尋思的行為,就是尋思(vitakka);〔那〕也是被說為『考慮』的意思。」並以陶匠制陶為喻,如陶匠以棍擊輪使其旋轉後,制陶時需一手穩定陶輪(喻尋),另一手靈活塑形(喻伺),說明尋具有穩定、固定的特性,而伺則具有活動、展現的特性。而「ūhanan」(考慮)是指一種帶有推測、盤算性質的思惟活動。
《彌蘭陀王問》(Milindapañha)界定「尋」的特相(lakkhaṇa)為「安止/應用」(appanā),並以木匠將精製木材嵌接為喻;「伺」則以「反覆推敲」(anumajjana,字面義為反覆摩擦或打穀)為特相,其喻如下:「大王!如銅鑼受擊後,餘音反覆迴響。大王!當知『尋』如初擊,『伺』如餘音繚繞」。
在漢文的翻譯上,顯示出「vitakka」一詞並非是簡單的思惟活動,而是具有目標、方向及主題的探索及思考。於此,可以確定「尋」(vitakka),主要指「定向反思」、「有控制、導向的思惟」,屬於「思惟」,「尋」有「志」、「志向」、「意向」(SN 10.3:manovitakkā)的涵義,「志向」會在「尋」前發動,但在禪那時,視同等效,當「尋」與四聖諦相應時,將通達八正道的第二個「正志」(Sammāsaṅkappa)(MN 117/MN 78)(淨豐,2023)。
佛陀在指導禪那時,起手就導向法,三禪便具念正知,這正是「尋」的功效,問題在於當今對教理的培養不足,指導者本身,不但普遍地未能依經深入,學習者亦無興趣瞭解,長久下來,只要修行就好之言,成為主流。如此,當禪修在欠缺「法」的情形下下,也誤解佛陀所說的禪那或四禪。
未達無學所分享,
皆非最終善知見。
一切教導話語錄,
當善抉擇及思惟。
進學孤獨園奉法人淨豐筆
Reference
From Grasping to Emptiness –Excursions into the Thought-world of the Pāli Discourses (2)-Thought / Vitakka
© 2010 Anālayo
Published by The Buddhist Association of the United States 2020 Route 301, Carmel, New York 10512
Printed in Taiwan
5. 尋(思惟)/Vitakka
於早期佛典中,「takka」(思索、推論)一詞多具負面意涵,指涉可能導致謬誤結論與邪見的理論臆測與詭辯,如《梵網經》(Brahmajāla-sutta, DN I 16ff)所述。故「takka」被視為不可靠的知識來源之一(AN I 189)。
然「vitakka」一詞未必帶有負面色彩,其性質取決於具體脈絡,須依情境判定特定「思惟」應屬正面或負面。此現象部分反映了佛教早期對思惟與概念的態度:雖清晰覺知其局限,卻未全盤否定。事實上,「vitakka」於佛教道次第中扮演重要角色,此道途終將思惟導向「超越推論」(atakkāvacara,參 MN I 167)。
此種將思惟視為「重要但有限工具」的實用態度,貫穿早期佛教對思惟意義與表現形式的分析。相關探討包含以下面向:思惟的倫理審視、生起過程的心理學解析、《尋之止息經》(Vitakkasaṇṭhāna-sutta)所述的禪修對治方法、禪定中「尋」的作用,以及關於思惟本質的各種譬喻。下文將逐一檢視這些面向。
5.1 關於思惟的倫理觀點
根據《二種尋經》(Dvedhāvitakka-sutta),早期佛教對思惟的倫理觀點直接源自佛陀覺悟前的修行體驗(MN I 114)。該經記載,菩薩喬達摩在追求解脫期間,明確區分了不善思惟(涉及欲樂、瞋恚與傷害)與善思惟(涉及出離、無瞋與無害)。此區分的根本理據在於:前者即與欲樂、瞋恚及傷害相關的思惟,將導致自他苦惱與智慧損減,換言之,此類思惟將使人遠離涅槃。基於此明確判準,菩薩精勤對治不善思惟以趨向解脫。
此關鍵區分亦構成八正道中「正志」的理論基礎,如培養出離、無瞋與無害的意向(參 MN III 251)。將正志納入道支的表述,揭示了此倫理觀點作為修行增上手段的根本作用。故《一切漏經》(Sabbāsava-sutta)指出,對治煩惱的方法之一,正是嚴禁欲樂、瞋恚與傷害等思惟存續於心,須堅決抵制並消除之(MN I 11)。
大善見王(Mahāsudassana)的範例具體展現了對此類思惟的正確態度。彼於禪修前告誡自身:「欲樂、瞋恚與傷害之思惟,汝等當止於此,唯止於此。」(DN II 186)此種於慣常禪修場所作出的決意,能對實際修行產生顯著影響。
早期佛教對思惟的分析並不僅限於探討不善思惟。正面思維常受到鼓勵,例如特別值得推崇的「八種聖者之思」即為一例。根據這八種思惟,佛陀的教法是為少欲知足、樂於獨處、精進具念、得定具慧者所說,最重要的是為不樂於概念推衍者所說(AN IV 229)。此列表中的最後一項尤具深意,因為在一系列值得稱許的思惟中,同時也警示修行者不應任由心識的思惟傾向自由擴散。
5.2 思惟的生起
根據《二種尋經》(Dvedhāvitakka-sutta)的分析,心念若常緣某境,即會形成相應的心行傾向(MN I 115)。該經闡明,若頻繁思惟誘發欲樂、瞋恚與惱怒之境,便會強化此類思惟生起的心理慣性。要脫離此「思惟引生傾向,傾向復生思惟」的循環,須先覺知當下心念,繼而精勤對治,令不善思惟不得相續。
對思惟本質的觀照智慧,尤需覺察思惟生、住、滅的剎那過程(AN II 45)。如是修習能培養正念正知,此乃成就四無礙解(paṭisambhidā)的必要條件之一(AN IV 33)。
關於不善思惟的生起,感知(saññā)實為重要助緣。《沙門木地葛經》(Samaṇamaṇḍikā-sutta)指出,不善思惟與意向的產生,根源於相應的感知方式(MN II 27)。換言之,不善思惟的根源,在於感知對經驗的詮釋模式。
特定感知所引生的思惟,具有導向「概念推衍」(papañca)的傾向(MN I 112),而此推衍又會引發更多同類思惟(DN II 277)。如《蜜丸經》(Madhupiṇḍika-sutta)所闡明,耽著於概念推衍及相關感知,乃是爭訟、惡口、妄語等惡行的根源(MN I 109)。故當比丘彼此爭論時,即可推知彼等或未充分培養三種善思惟,反而常緣欲樂、瞋恚與傷害等境(AN I 275)。
不論行住坐臥,一旦不善思惟生起,皆不應令其相續(It 115)。實際踐行此教誡時,不難發現排除不善思惟實需堅決之心,此因思惟生起的動態過程,多數時候皆非經意識審慮而生。細察之下,所謂「我們」的思惟與念想,往往超乎自主掌控之外。
此現象對禪修者而言實屬熟悉領域。修行者很快便體認到,縱使先前決意專注所緣,仍難以避免陷入各種思緒、空想與回憶之中。此即《增支部》所云:「心極光淨,卻為客塵煩惱所染」(AN I 10)。
為對治此狀況,必須透過禪修逐步調伏自心,使思惟的生起過程能明現於覺照之中。值得注意的是,經典中將比丘能宣稱「已得心自在,唯思所欲思」的境界,視為禪修成就的重要展現(MN I 122)。因此,能善巧指導他人調御心念思惟者,實堪稱為教導中的奇蹟(DN I 214)。
換言之,遠離散亂思惟的能力乃是深厚禪修功夫的成果,絕非一般修行者的常態,儘管鮮少有人願意承認自己在實修中常受散亂所困。
《增支部》(Aṅguttara-nikāya)中的一則經文,以煉金為喻,提供對治思惟的漸進觀點。該經指出,正如煉金時先除粗垢、後去細穢(AN I 253),淨心之道亦復如是:首須克服與明顯惡行相關的粗重思惟;此類既除,次須斷絕一切與欲樂、瞋恚、傷害稍有牽連的微細思惟;此類既斷,猶需捨離關於親屬、故土、名望等世俗之念;乃至此類亦捨,仍須超越對佛法的概念思惟。如是層層淨化,方能臻於深定。
此漸進修習體系為實修提供了實用的指導框架,明確指出修習次第的重點所在。與其懷抱「完全止息思惟」的不切實際期待,不如如實覺知當下心念狀態,並依據下述從粗至細的層級劃分,優先對治最粗顯的思惟類型:
- 首先對治與明顯惡行相關的思惟,
- 其次處理帶有欲念或瞋意的微細思惟,
- 再來調伏雖非不善但令心散動的雜念,
- 最後乃至與佛法相關的善法思惟。
依此從粗至細的漸進次第處理思惟,不僅符合實際修習規律,更能避免因好高騖遠而產生的挫敗感。修行者只需專注克服當下最粗顯的思惟層次,如此務實的目標設定,既可免於因強求超越現階段的心靈寂靜而生的無力感,又能逐步奠定日後達成更高禪定成就的基礎。
《尋之止息經》(Vitakkasaṇṭhāna-sutta)中記載的對治方法,特別針對不善思惟的去除,正符合此漸進修習原則。經中所述技巧,若能配合個人當下的修習階段逐步運用,將有效引導行者體驗原以為難以企及的心靈寂靜境界。
5.3 《尋之止息經》(Vitakkasaṇṭhāna-sutta)
《尋之止息經》(可稱《鎮定思惟經》)提出五種對治不善思惟的方法(MN I 119)。首要方法建議,當不善思惟生起時,應轉緣善法以達致心一境性。經中以木匠用細栓取代粗栓為喻,說明此漸進過程:正如木匠無法直接拔除粗栓,修行者有時亦難以立即止息不善思惟。此方法不強求斷絕思惟,而是逐步將心念之流從不善所緣轉移至善所緣。
此法的巧妙之處在於不強行壓制思惟,而是如疏導水流或轉移話題般,自然而然地轉變思惟方向。若善巧運用,此法既能省力又可速除不善思惟。最終,修行者將能如同木匠在移除粗栓後取出細栓般,捨離善法思惟而成就禪定。然須注意,唯有先妥善去除粗栓(粗重思惟),方能進而處理細栓(微細思惟)。
若第一法未奏效,《尋之止息經》建議思惟放任不善思惟持續的過患。經中舉喻:好著瓔珞的俊美男女,若頸掛蛇屍、犬屍乃至人屍,必生厭離。此鮮明意象既傳達緊迫感,亦揭示被不善思惟主宰之心念的不如法性所應引發的慚愧與厭惡。
就實修而言,當溫和的思惟轉向法未能奏效時,便需直接正視不善思惟的過患本質。此非意味著糾纏於思惟內容,而是覺察其背後煩惱的普遍特質,並如實了知此煩惱的危害性。由此產生的緊迫感與慚愧心,將為轉化思惟之流注入額外力量。實際操作時,可能表現為瞬間覺知心念的墮落傾向,繼而依第一法溫和而堅定地導心向善。
若前二法未果,第三法則建議直接忘卻這些思惟。此需有意識地擱置擾心之事,猶如不欲見物者閉目轉身。此法的關鍵在於,持續生起的不善思惟,往往源於某些具體事件或問題,此時應有意識地暫置此事,待時機適當時再行處理。
倘若此法仍無效,第四法則需專注於止息思惟行(vitakkasaṅkhārasaṇṭhāna)。此表述的深意可從經中所舉譬喻理解:譬若有人疾行,省思後或自問何以如此匆忙,遂改為緩步;進一步反思後,或決定駐足、安坐,乃至最終躺臥徹底放鬆。此喻要旨在于,透過覺知當下狀態,行者能捨棄不必要的緊張活動,從不安姿勢轉入安適姿勢。
將此法應用於反覆生起的不善思惟時,即意味著觀察這些思惟如何擾動自心。清晰的覺知會引發省思:何以持續攀緣此等思惟?猶如自問為何疾行一般。換言之,此際正將驅動思惟的意志力(saṅkhāra)置於覺照之下予以審視。對思惟過程(vitakka)及其背後意志力的如實覺察,能使二者同時寂靜(saṇṭhāna)。
如是,不善思惟的現起本身即成禪修所緣。正念觀照轉向不善思惟的顯現相狀與潛在驅力,此種觀察模式同時能逐漸平息心中的躁動。
若諸法盡試未果,《尋之止息經》(Vitakkasaṇṭhāna-sutta)最終建議以心力強制摒除不善思惟,譬若壯士制伏弱者。值得注意的是,此強制法亦見於佛陀成道前所試修習而未導向解脫的方法之列(MN I 242),故經中僅將此法列為諸法無效時的最終手段。雖然強制攝心本身不導向覺悟,但當不善思惟強盛到完全主宰自心時,此法至少能防止惡念化為惡行。以現代用語比喻,此強制法猶如急剎車裝置,雖無助行程推進,卻能避免事故發生。
當善巧運用此五法之一或多法,依當下情境成功以善思惟取代不善思惟後,心識方得深入更寂靜的層次。
5.4 禪修中的尋(Vitakka)
《二種尋經》(Dvedhāvitakka-sutta)指出,縱使與出離、無瞋及無害相關的思惟全然清淨,過度思慮仍會令心疲憊,反礙定境成就(MN I 116)。故依前述漸進次第修習至相當程度後,即便善思惟亦須捨離,方能令心安住,趨入深定。
雖深定境界超越思惟範疇,然於早期佛教禪修體系中,尋(vitakka)仍具重要地位。經典記載多種思惟修法(anussati),或緣念佛陀、正法、僧伽,或省思自身戒德、布施,或觀想與天界眾生共具之功德(AN III 312)。
正念禪修(Satipaṭṭhāna)中,思惟亦有其作用。《念住經》(Satipaṭṭhāna-sutta)常以直接引語(標記為iti)指示觀照內容。例如觀受時,當了知「我受樂受」或「我受苦受」(MN I 59)。此微細的內心語言活動有助強化覺知明晰度,待修習純熟後方可捨離。
於禪那(jhāna)發展過程中,尋更擔當關鍵角色,直至初禪之後更深定境方捨。若將此處的尋理解為概念思惟,則與經典所述初禪經驗相矛盾——初禪定境遠超概念思惟所能及。《四十大經》(Mahācattārīsaka-sutta)提供重要線索:該經列舉「正思惟」同義詞時,除「vitakka」外,亦包含「心的投向」(cetaso abhiniropanā)(MN III 73)。此暗示尋的意涵超越概念思惟本身,兼指心識的傾向性。二者實密切相關,因思惟某境必先令心傾向該所緣。
尋(vitakka)此二重意涵的相互關係,亦可從言語表述領域得見。於此範疇中,尋與伺(vicāra)同屬語行(vacīsaṅkhāra)的構成要素(MN I 301)。當人發語時,有時會完整表達心中已然成形的思惟內容;有時則僅具大致的言說方向,尚需邊說邊尋覓適當詞句。此種方向感亦屬尋的意涵範疇,不唯預先構思完備的語句方然。這種作為心識投向或傾向的定向作用,需依賴伺的持續支持方能穩固。
正如在語言表述構成中,尋與伺分別表徵心識的初始定向與持續維持,二者於深化禪定時亦履行相同角色。就禪修而言,尋代表「心的初投」,由伺「心的持續安住」所支撐。此種心識傾向必須超越概念思惟,方能導心入初禪。及至第二禪,連此最後的心識活動殘餘亦捨離,由此達至真正的內寂(SN II 273;參照Th 650與Th 999)。此寂靜境界不僅超越概念思惟,更止息刻意作意的「心噪」。
5.5 思惟的意象
早期經典運用多種譬喻闡明思惟本質。其一將思惟生起比作孩童以繩繫烏鴉拋向空中(SN I 207 及 Sn 271),此意象揭示思惟活動如何製造虛妄的自由假象。細究之下,此「自由」實為繫縛狀態,猶如烏鴉雖暫翔空中,終因繫繩墜地。
此繫縛特質於不善思惟尤為顯著,相關譬喻多聚焦於此。不善思惟如金礦雜質,須經提煉方顯光澤延展性,堪為金師鑄作瓔珞(AN I 253);亦如塵霧需待甘霖沉降(It 83)。塵埃與雜質的意象,凸顯不善思惟的障蔽性及淨心之必要。
前引《尋之止息經》(Vitakkasaṇṭhāna-sutta)中,不善思惟被喻為懸掛於好飾青年頸項的蛇屍、犬屍乃至人屍(MN I 119),強烈彰顯其悖理本質。另一譬喻則比之為腐肉招蠅(AN I 280),其中腐肉喻指貪瞋。此類意象皆強調不善思惟的墮落性與染心之力。
成功對治不善思惟,猶如王象征戰時能制伏敵軍(AN II 117);約束惡念的必要性,則似牧人鞭牛以防踐踏熟穀(MN I 115)。此類意象彰顯直面不善思惟的重要性,此重要性不僅關乎心靈修養,更涉及思惟對後續行為的制約影響。另一譬喻闡明此關係:思惟如夜間煙霧,表徵心識的籌劃活動;而計劃實施則如白日烈火(MN I 144)。
《法句經》(Dhammapada)一組偈頌亦反映克服不善思惟之重要性,對比受思惟束縛者與超越束縛者:
Vitakkamathitassa jantuno, tibbarāgassa subhānupassino;
Bhiyyo taṇhā pavaḍḍhati, esa kho daḷhaṃ karoti bandhanaṃ. (349)
若為尋思所征服,
貪染堅執視為美,
渴愛增長愈纏縛,
實自堅固諸繫縛。
Vitakkūpasame ca yo rato, asubhaṃ bhāvayate sadā sato;
Esa kho byantikāhiti, esa checchati mārabandhanaṃ. (350)
若樂止息諸尋思,
常念修習不淨觀,
必能斷除諸渴愛,
粉碎魔羅之桎梏。(Dhp 349-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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